“我是吴恪,” 望着路旁浸了雨水的落叶,他语气平淡,“晚上你给我发过短信,说要见我。”
电话里静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拖泥带水的哈欠。
“哦,是你啊。看你一直没反应,我还以为号码抄错了呢。”
“找我有什么事。”
“你说呢大学霸?你不是智商很高吗,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何峰似乎对他有成见,语气带刺,不过吴恪却并未被他激怒:“有话直说,不用跟我兜圈子。”
“谁有空跟你兜圈子,要不是为了梁泽我压根儿不想沾惹你们这种人。” 何峰收起玩笑,嗓音陡然冷下来,“我说,是男人就利索点,别老这么钓着梁泽。兜里有几个钱就玩别人…… 老子最瞧不起你们这样的。”
话里话外对梁泽全是维护,吴恪听了很不舒服。
“听梁泽说你们并不熟。” 他背微弓,靠着树干摸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立场说这些话。”
何峰一听,低声骂了句操:“真他妈没良心…… 好歹算救过他的命,居然说跟老子不熟……”
救命?
吴恪抬眸:“什么意思。”
停顿几秒,何峰嗤了声,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六年前他差点死了,因为你。”
身旁停下一辆抢救的救护车,车顶红灯闪烁,刺得吴恪不得不背过身:“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因为我差点死了。”
“你真想知道?” 电话里沙沙直响,何峰的声音却清晰得像在身边,一字一字扎进他耳朵,“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是梁泽不让说。他这个人,犯傻,死脑筋……”
犯傻。
死脑筋。
的确,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面对跟吴恪有关的事梁泽总是表现得很拧巴,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捡到梁泽那次是大半夜。
那晚何峰在网吧打游戏,回来的时候记不清几点了,只记得天上黑漆漆的没几颗星。离家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看见一个人倒在路边,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走进一看,人还是活的,而且竟然是梁泽。
“喂,喂!” 踢了两脚没踢醒,他只好把人翻过来,架着胳膊一路拖回破破烂烂的家。
打开灯的那一刻何峰至今记得。梁泽躺在水泥地上,头上身上全是冷汗,嘴唇咬得到处都是血口子。
“喂,怎么回事啊你,被人打了?”
他处于半昏迷状态,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何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上床,本来是好心想看看他哪受伤了,结果一动腿他口中就发生痛苦的呻吟,吓得何峰以为他腿被人废了。
脱下裤子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梁泽内裤后面洇着血,腰上深一道浅一道的掐痕,大腿根还有分不清是什么黏液干掉后的痕迹。
饶是已经在社会上混过几年,这种事何峰也是头一回碰上。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把人往诊所送。
那个晚上他照顾了梁泽一通宵,发着烧、下面受伤的梁泽才不至于在外面冻一夜。四舍五入,也算是救命之恩吧,何峰一直这样觉得。
天蒙蒙亮的时候梁泽醒了,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见他怎么也不肯说受伤的原因,何峰猜他是被什么小混混给欺负了抹不开面子,于是也就忍住了没去多管闲事。不过他伤得非常厉害,下面撕裂了好几道口子又不方便去医院,最后还是何峰替他去药店买了点退烧消炎的药。
那一整个白天他一直在卧床。先是发呆,什么话也不说,一口饭也不吃。后来躺到晚上,他好像好多了,告辞回了自己家。
真正知道他出事原因,是在第三天晚上。那晚何峰帮别家走电线,干完活以后刚八九点,经过附近的池塘时看到梁泽坐在那儿出神。
“干嘛,想游泳啊,伤这么快就好全了?”
过去一看,月光下梁泽满脸是泪,上衣前襟湿了一大片。
“你……”
梁泽双手捏着一部手机,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一直在低头拨打一个电话。
黑暗里手机亮得刺眼,豆腐块大小的屏幕落了不少眼泪,“阿恪” 两个字模糊不清。
没有人接。
何峰目睹梁泽打了无数次,反反复复打,始终没有打通。
不知道为什么,漫长的岁月过后,他甚至连梁泽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是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在池塘旁边的那个画面。
年轻的男生坐在又湿又脏的草地上,一边无声地流眼泪,一边用尽方法,试图拨通某个没有回音的号码。喜欢的人抛弃他了,他的痛苦和绝望是没有声音的,一切全憋在胸腔里,可是何峰听得一清二楚,如同暴雨惊雷一样砸在耳边。
时隔六年,这个男生又一次当着他的面,为了同一个人伤心绝望。哪怕理解不了男人喜欢男人,何峰也没办法再坐视不理。
回忆完这些,他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骂了一句:“你他妈不是个东西,吴恪,把人上了拍拍屁股就走,要是真不喜欢男人你碰他干什么?”
吴恪手里的烟早就燃尽了。
他僵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急诊楼,许久许久没说出一个字。
那晚喝多了酒,醒来梁泽躺在旁边,神色的确跟平时不太一样,可是——
实在觉得难以置信,他快步走回急诊大厅二楼,得知梁泽已经被安置在病房了。
推开门,里面八张床位满满当当睡了八个人,梁泽在最南角面朝窗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慢吞吞地转过来,见是吴恪,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