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岸从他话里听出落寞,不禁抬起头——
符籍的样子的确比自己入虞前变化不少,胖了,也老了,松垮疲沓的面皮浮着一层死灰,连同眼下两团厚重的乌青,都是岁月与他放纵过头的回馈。
这与印象里嚣张跋扈的东宫储君出入甚远,符离岸从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当年的影子。想不到短短七年,战败这么快就耗干了他的锐气,使人变得面目全非。
符离岸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道:“王兄忧心国政,不比臣弟一身清闲,是个无用的人。”
符籍掏出帕子拭着脑门上的细汗:“王弟过谦,旁人不知孤还能不晓得,从晋稷到嵊州,这些年你可是没少吃苦头啊!”
符离岸定定地看了他须臾,忽道:“王兄派人监视我?”
“瞧这话说的!”符籍额间汗越擦越多,笑容却像浮在脸上,“王弟一人在那虎狼之地,孤这个做兄长的日夜悬心,觉也睡不好,天天等着盼着王弟的消息!”
笑比说的话更加情真,他在自己面前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就好像龃龉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只有符离岸知道,很多年前符籍也是这样笑着,指示爪牙将他按进盛满新鲜马尿的密封木桶里。这在北周是一种古老而残忍的刑罚,受刑之人几经熏蒸,很快会变得双目如常却不见物。
丝竹声渐远,与世界的隔离感骤然降临。符离岸仿佛又回到那个热气熏蒸的狭窄空间,腥膻的马尿味直往鼻孔里钻,他眼眶酸胀刺痛,视线一点一点模糊。符籍隔着木桶传来的阵阵讥笑化作金属的锐器,用力剐蹭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盼我生,还是盼我死?”
符籍一噎。
“此一时彼一时王兄,”符离岸抓在杯身的手指遽然收紧,他再不掩饰眸中的厌恶,“你明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可你却无力阻止。东都改天换地,你也该学会认命了。”
符籍恨得咬牙,又不敢撕破伪装。三十年河西,现如今符离岸身后站着溧阳侯,那是他根本无法招惹的人物。
“认、认,”堂堂周王被溧阳侯的声势压得直不起腰,他咽下满腹怨恨,堆出一个潦草的笑:“孤已将化周入虞定为长远国策,有嵊州之乱为鉴,孤决意将变法一事勒石明志。来人!”
四名武士应声抬上一块大石,符籍迈着步子走过去揭了红绸,凛凛青石历历篆印,“法为国本”四个字在第一眼就震颤了符离岸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