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籍道:“王弟啊,孤明白你的心思,莫太傅当年死得冤屈,你也跟着受了不少罪。可是时也势也,父王不待见变法那一套,孤有什么办法。如今莫如归死了,你为他高徒,便替恩师在石上落下他的名吧。”
此话一出,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管乐声停了,朝臣们面目相觑一阵,目光皆投向符离岸。
公子面色微沉,道:“王兄这是何意?”
“王弟不情愿?”符籍故作讶然,看似醉倒,眼神却清醒:“孤知道王弟力主变法皆因莫如归的心愿而起,太傅曾经救过你,知恩报恩,这没什么不好。今日你一笔为师长正了名,天下人都会感念公子岸高义,心口无私。”
他把话说得这么透亮,谁还不懂呢。符离岸知道这是周王的攻心计,若不依言落字,世人会说公子岸贪名慕禄,意图把推动变法的功劳全都归在自己身上。
可若是动了刀,便是承认了他此前种种,皆在步莫如归后尘。旁人眼里,公子仍旧只是太傅死后的附庸。
符离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足够镇定:“王兄对臣弟知根知底,该晓得我万事不计地推动变法是为了什么。”
“哦?难不成王弟还有其他私心?”
在符籍得逞的眼神里,符离岸心潮翻涌,倏地想起了过去之事。
他须得承认,起初自己走上这条路,的确是受了莫如归的影响,彼时自己奉先生为神明,莫如归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
直到十七岁那年他出宫,亲眼见着东都豪强是怎么用肉糜喂饱两条狼青后,放出去满街追咬一个小奴隶的。那孩子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在饿得快不行时,偷偷从朱门后巷的泔水桶里捞了块发臭的馒头。
馒头没入口,被几个玩狗的纨绔看见,一时兴起就纵狗将其活生生咬断喉咙而死。
周礼最看重秩序井然,微贱之身踏足贵地,是小奴隶犯禁在先。闻讯赶来的京官看都没看尸身一眼,便信了那些人“此子行迹可疑,恐欲行不轨”的鬼话,叫衙差清洗完街边血迹污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符离岸在旁目睹了一切,包括疯狗的利齿和小奴隶的残肢。从那时起,他心中便有种子破土而出,那种子甚至不是莫如归亲手栽下的,生于畎亩的蚍蜉天然就有撼树的血性,莫如归激发了它,但最终成全血性的只有符离岸自己。
“臣弟欲行变法,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符离岸缓抬起手臂,端得平直稳当,清亮的嗓音在盘龙柱间回荡,“一国法度岿然,贵不欺贱,强不凌弱,事有正义,人有公心,则厦宇清明,万世可期。王兄若问私心,这便是臣弟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