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虽然是顾峥用命挣来的东西,可他不能再让顾淞也为之搭上性命。
车行驶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凭感觉应该是出了城,当车最终停下的时候,沈嵘之被拽下来,踏上了很柔软的土地,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大面积的农田尽头,有个放农具杂货的砖石小屋,罩在头上的黑布终于被扯下,沈嵘之看到了四个人。
正中间被绑在椅子上堵了嘴的顾淞,旁边拿刀抵着他脖子的谢老,面无表情的顾朗,以及嗤笑着嘲讽他的顾星,“你居然真的来了。”
确认小傻子完好无损,那锋利的刀口也没在他脖子上弄出什么血痕来,沈嵘之的心就定了大半,没有和顾淞有目光接触,沈嵘之直接迎上顾星的视线,双手插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看看苟延残喘的你们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顾星是个经不起激的,瞪红了眼张口就骂,“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早些年跟着顾峥的时候我就该搞死你!贱种生的孩子果然也是贱种,净背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贱种这个字眼沈嵘之听多了早就没所谓了,顾淞那边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咬紧了嘴里的布条,目光灼灼恨不得要把顾星生吞活剥了,沈嵘之没有看他,自然错过了他这神志异常清醒眼神,顾星向来是个外强中干的废柴,沈嵘之没兴趣跟他打嘴炮,转而去看顾朗,“你们想要什么。”
顾朗是长子,与顾峥同父异母,长相上来说他和顾峥几乎没有共同点,盯着沈嵘之一言不发,那边谢老也是烦了这顾氏两兄弟,一个白痴智障只会汪汪乱吠,一个故作城府其实满肚子龌龊心思,拿手里的刀拍了拍顾淞的脸吸引沈嵘之的注意力,“沈总快人快语,我也不跟你客气,”谢老伸出手指来比了个数,“就这么多,本来是他们欠我的钱,但你既然是他们找来的冤大头,你替他们把钱还清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才懒得管。”
沈嵘之垂眸沉默片刻,抬眼,笑,“谢老的意思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么?”
谢老似乎对他赞许有加,还点头附和,沈嵘之的笑里渐渐凝了刀锋,“那欠了人命的,是不是也该拿命来还?”
一句话让小傻子除外的三个人都怔了怔,谢老到了现在才恍然大悟,顾星那边是了然之后越发气急败坏,顾朗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神色剧震,昏暗的小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顾淞粗重的喘息声。
沈嵘之想小傻子现在一定怕极了,一定在心里一个劲地喊他吱吱,但是他还不能看他,要等等,再等一等……
微妙的沉默是被顾淞的闷声悲鸣和紧随其后的咳嗽声打断的,沈嵘之所有的伪装都崩塌了一瞬,谢老反手拿刀柄狠狠又捅了小傻子的肚子,“别废话,给不给钱,再有下一次,进去的是刀子!”
沈嵘之一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再碰他,你会后悔。”沈嵘之到底也是道上混过的人,只要一开口,威胁的气势和腔调,都能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凛冽和货真价实的血腥气,谢老是没料到看起来软绵绵的沈嵘之也是道上混过的,再一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冲搅浑了那潭死水对他赶尽杀绝的关擎逸,瞬间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勾结好的,谢老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沈嵘之敢一个人来那一定是有后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
匕首在手中一转,再度架去顾淞脖子上,抬手险险擦出血痕,沈嵘之的视线终于和小傻子对上,顾淞的眼底没有泪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闪闪发光,就算他说不了话,沈嵘之也知道,顾淞在努力告诉他,我没事。
可沈嵘之紧张和焦急仍旧被顾朗尽收眼底,顾朗呼吸沉重已然快要沉不住气,但顾星却更受瞩目,他一直在房里来回踱步,看神色似乎已经快要崩溃,他甚至忘了要跟沈嵘之提条件,从刚刚开始到现在骂骂咧咧就没停过:操他妈死了都不得安宁,梦里来搅合也就算了,还要留个小贱人恶心人,阴魂不散的玩意儿!丧门星!仗着老爷子宠,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死都死得不干净,真他妈糟心!
三个因为利益组合在一起的人,却是心思各异一盘散沙,除了谢老是真的想要钱,顾家两兄弟的态度一直有点奇怪,石砖小屋里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僵局,最后沈嵘之忍无可忍,捏着拳头迎面揍上顾星,“你不配提他,不配!!”
顾星被直直落在鼻梁上的一拳打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捂着鼻子嗷嗷怪叫,却颠来倒去只有一句你他妈算什么玩意!揉了揉鼻梁揍回来,顾星没有沈嵘之敏捷也没有技巧可言,很快被沈嵘之凑趴在地,只有挨打的份。
顾星护着脸唉哟唉哟叫唤,已经满嘴是血连话都说不清,一直安静得似乎不存在的顾朗这时候突然发难,大步上前直接揪住沈嵘之后脑的头发猛地一拽!
“唔……!”沈嵘之闷哼着头往后仰,顾朗居高临下,眼中的凶恶似是要将沈嵘之生生拆骨入腹,“他有什么好?你就那么死心塌地?”
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顾朗就被人一拳揍在太阳穴上,手上松了劲,眼前阵阵昏黑,连耳朵里都是剧烈的耳鸣,顾朗连番后退,好不容易甩甩脑袋站稳了,看见的是顾淞将沈嵘之扶起,心疼地理着他散乱的头发。顾朗啧了一声想去瞪谢老,可一目了然的砖石房里,哪里还有谢老的影子。
有点搞不清状况不止顾朗一个人,还有脑袋转不过弯儿来的沈嵘之,他可是看见了小傻子扑上来的架势,虽然气势汹汹却沉着理智,五岁的智商是不会想到要用突出的关节去揍人,更不会精准无比地揍在太阳穴上,也许现在根本不是小傻子了……沈嵘之直直看进顾淞清澈的眼底,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试探性张了张口,“顾,淞……?”
不等顾淞回答沈嵘之自己惊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恢复了?什么时候?!沈嵘之瞳孔缩了缩脸色有些发白,顾淞以为他伤了哪里越发焦虑,急着去确认伤口,就没顾上身后的顾朗,等顾朗不知从哪摸了把弹簧刀出来,还是沈嵘之先被那寒光闪到眼睛,下意识拽了一把顾淞抬起手去挡。
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沈嵘之那瞬间感受到的只是手臂一凉,然后大量的鲜血就涌了出来。
“吱吱!”顾淞回身踢掉顾朗手中的凶器,又一脚揣在他肚子上,气得想杀人但还是担忧更胜一筹,跪去沈嵘之身边死死按住伤口,看着鲜血从指缝里往外溢,转头又想去捡匕首,被沈嵘之拽住,“我没事,不许去,你冷静冷静。”
顾淞的呼吸在颤手也在抖,努力平复了几秒,一声不吭把沈嵘之扶起来。沈嵘之和顾淞想走,却是迎上了黑洞洞的枪口,满脸是血的顾星眼神有些空洞,踉踉跄跄站起来挡住他们的去路,“既然顾峥这么好,你们干脆都下地狱陪他去吧……”
空旷的田地里枪响甚至带来了回音,沈嵘之瞪大了眼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淞,连顾朗都被这声响惊得颤了颤,最后倒下的人却是顾星。
门口关擎逸若无其事收了枪,他身后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压着刚刚临阵脱逃的谢老,关擎逸看见沈嵘之的衣服上染着血皱了皱眉,摆摆手示意手下进来将屋子里也收拾掉。
顾朗被人扭着拽起来,神色颓丧又狼狈,路过沈嵘之和顾淞身边,看清顾淞眼底的情深意切,顾朗的唇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沈雾啊沈雾……顾星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贱种,搞不成爹连儿子都能将就!哈哈哈……哈哈哈……”
第45章
空气着实凝固了一瞬,连关擎逸都下意识屏了屏呼吸,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劈晕了还想说什么的顾朗,顾淞皱着眉头,扶稳了整个身子都在发软的沈嵘之,开口像是并没把刚刚听见的话放在心上,“我们去医院。”
顾淞当然没有傻到顾朗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这句话确实带起了他的疑惑,如果说之前那些模棱两可的对话勉强可以理解为上一辈的恩怨,顾朗最后一句话却绝对是撕开了什么冰山一角,顾淞不想去在意,可是他做不到,最先在脑袋里跳出来的,是那封夹在书里抬头是沈雾的信。
车上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短短一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事情,沈嵘之的脑袋无法对接二连三的刺激做出反应,小傻子不傻了,在生死攸关的瞬间选择挡在他身前,明明应该是高兴的,然而紧接着他最想隐瞒的事情却败露了。
沈嵘之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中,低头盯着自己染血的手臂,眼底空洞茫然,他觉得冷却感觉不到疼,直到手上覆了另一双温热甚至发烫的手,沈嵘之睫毛颤了颤眼神聚焦,顾淞与他额头相抵,脸颊近在咫尺,“吱吱,吱吱你别多想,我还是你的小傻子,他们说你什么我都不信的……”
顾淞的无条件信任更是上沈嵘之崩溃,无形中被截断了所有退路,沈嵘之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想要主动告诉小傻子真相,声音却始终就那么卡在喉咙里,该怎么说?只要承认了那个开头,后面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死刑就在眼前,分分秒秒步步逼近,沈嵘之却束手无策,前所未有地绝望。
因为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沈嵘之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几乎是半昏迷状态,被按住消毒缝针,硬生生逼出生理的泪水,疼得毫无形象小声哼吟,无意识张口唤的是顾淞的名字,小傻子一直紧紧攥着他另一只手,哄小孩一样叫他忍忍,沈嵘之生怕这份温暖随时会消失不见,即使疲惫不堪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将顾淞牢牢地所锁在自己视线里,后来是怎么彻底失去意识的,沈嵘之自己也不知道。
他这一昏迷,可把顾淞给急坏了,各种检查做了一遍,所幸不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只是太累了,医生说不用留院观察,顾淞就把沈嵘之带回了家。
书房门口犹豫许久,他怀疑沈嵘之背着他调查他,顾淞对于自己这种行为非常有罪恶感,但是他又没办法豁达到对顾朗的话完全不在意,不被点破还好,一旦经人提醒,其实沈嵘之的很多行为和举动顾淞都没办法理解,他想更了解沈嵘之,想在心理上离沈嵘之更近一点,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错的……
终于将自己说服的顾淞,推开了书房的门,从书架上取下之前那本书,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心跳如擂鼓。
抬头是沈雾落款是峥。
顾淞手一抖,差点没把信纸直接丢掉,草草几眼扫过去,事实血淋淋地呈现,顾淞有一瞬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大概出了问题,不然他怎么完全看不懂信里的内容?
“峥之一字,或意不凡,峥峥岁月,忆往无稠。”
“嵘之一字,攀而附之,纵许峥嵘,无而幻之。”
“倒不如隔雾看花,意朦胧,情犹在。”
“望慎思之。”
顾淞脚下莫名打滑跌坐在地,是沈嵘之还是沈雾?
呆呆拿起信纸又看了看两遍,这算什么?都叫你别改名了!怎么还这么上杆子?!
吱吱……之之……嵘之…… 沈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