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第五章
崔金芝佝偻着背站在门口,正幽幽地看着他们。
真到了眼前,杨舟轻反而不怕了,见张嘉闻仍低头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便只好跳起来,站在张嘉闻床前,警惕地看着来人。
崔金芝已瘦得脱形,整个人都弥漫着一种死气,双手的指甲盖早已经脱落,甚至散发着一种腐臭的气息。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看见杨舟轻,似乎有些惧怕的样子,脚步顿了顿,仿佛在犹豫,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死死地看着张嘉闻,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过了多久,崔金芝突然发难,绕过杨舟轻直接对着张嘉闻冲了过去,杨舟轻大惊,转身对着崔金芝便是一脚,后者当场便是一口黑臭的鲜血,扑倒在地。
杨舟轻心里刚是一松,就见崔金芝仍不死心,竟拼了死力扑过去,张开那张满是污秽和泥土的血盆大口,就往张嘉闻腿上咬去。
下意识地,杨舟轻直接单手掀开床,试图将崔金芝压制住,掀了一半才猛然想起张嘉闻还躺在床上,惊吓之余,恍惚间觉得张嘉闻似乎是瞪了自己一眼,随即跃升而起,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符箓,直接贴在崔金芝额上。
崔金芝从喉间挤出两声怪叫,整个人一阵抽搐,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恰好被方才杨舟轻掀起的床铺死死压住。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了黄家乃至于杨柳村上下,短短几分钟内,小小的屋内便挤满了人。
“我媳妇好好地关在柴房里,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们要给我一个解释!”黄多余一见崔金芝口吐鲜血、被床板死死压住的样子,瞬间便疯了,上来便要抓张嘉闻的衣襟。
作为忠心护主的小厮,杨舟轻自然不会坐视主人受辱,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抓住黄多余的手腕。
周遭的村民又开始骚动,张嘉闻淡淡看了一眼,走到崔金芝身旁,手指着她对众人道:“你们不是要我做法么?我收了你们的钱,自然要为你们解难,如今我将东西制住了,反而来分说我的不是,岂不是滑稽?”
众人这才仔细打量崔金芝,见她眼神发直、嘴唇干裂、形容枯槁,骇得不由得倒退好几步。
“那……其他的媳妇是不是今天也会鬼上身?”突然有人惊叫。
张嘉闻扶了扶眼镜,“这不是鬼上身,这是中邪。她身上有极其浓烈的怨气,从而让她作出许多有悖本性之事。至于为何应在她身上,无非是因为她的怨气来源较旁人更新罢了。”
“什么叫做更新?”村长有些茫然。
被杨舟轻死死抓住的黄多余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看向另外几人,张嘉闻留意到,淡淡道:“怎么?心中有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多余高声道,“大家还不评评理,我们请他们过来做法,他们不仅骗吃骗喝,还血口喷人……”
“我们什么时候骗吃骗喝了,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上,吃的都是自己的干粮!”杨舟轻气得手一紧,疼得黄多余哎呦叫唤。
张嘉闻抬了抬手,转身对着黄多余身后方向高声道:“黄富贵等人听好,冤有头债有主,妇人有挑拨撺掇之嫌,可真正下定主意将尔等活埋的,不是旁人,而是你们自己的儿子。你们确有冤屈,可纵容首犯,却对妇人下手,难道就合乎天理吗!”
众人均是一愣,黄富贵前不久才刚刚归天,这张道长所说的更新原来是应在这里,而儿子儿媳伙同“活埋”尊长之事更是耸人听闻。
“你胡说!”黄多余手指着张嘉闻,声音发颤,目光却一点都不敢再看向崔金芝的方向。
“这个崔金芝是不是从外头嫁进来的?”张嘉闻看村长。
村长愕然地点点头,“可是这……”
张嘉闻讽刺地摇了摇头,“我少时也曾游走四方,听闻有些地方有个风俗,你们这从前物产丰饶,怕是不曾听闻。”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问,而黄多余面色已被吓得雪白。
杨舟轻想起先前他们看见的坟茔,心中不禁恻然。
“在西南山区的荒僻之地,有个风俗叫做瓦罐坟。瓦罐坟也叫做花甲墓,顾名思义,就是一旦老人过了花甲之年,便由儿子将他背到早就准备好的山间墓穴,这墓穴暂不封顶、将人放进去,放上一碗饭,再封上墓穴,只留一小口让人呼吸。这墓穴如同瓦罐,故称瓦罐坟。因为进去的都是花甲老人,所以也叫做花甲墓。”
众人听得又怒又惊,纷纷看向那些媳妇也疯了的人,瞬间吵成一团。
第六章
“可这么做,又有何意义呢?”村长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一种说法,叫做活子孙寿,意思是老人的年岁活得太久,反而会把原本属于子女的阳寿用掉。难免有些老人活到七老八十,正好熬死了子孙,这种说法便在民间甚嚣尘上了。”张嘉闻叹了一声,“更何况如今乱世年景,老人既不能劳作,还得吃粮食,有些人家为了过下去……”
村长依旧不敢相信就在自己的治下,竟然也会出现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可是道长,若他们真的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伤天害理之事,为何疯的不是他们?还请道长解惑。”
张嘉闻摇了摇头,“我先前早已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死于逆子之手,又哪里舍得责怪他们呢?加上他们真的认为这个传说是由崔金芝带来的,所以怨气自然会聚集到她的身上。”
事情摸得差不多清楚了,最后还得杨柳村的村长出来主持大局,“此番多亏道长在此,否则还不知会生出多少祸端。还请道长做法驱邪,若是能保得一方平安,我们全村上下感恩戴德。”
张嘉闻神情淡淡,“既然是亡灵怨气作祟,首先得将怨气请出来,问问他们有何请求,随后再桥归桥、路归路,待他们消弭后,此事自然可解。”
他说的轻描淡写,显然有十足把握,村长咬了咬牙,“若是道长能将这些怨气祛除,我们杨柳村上下凑二十个大洋给您!”
“一言而定,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张嘉闻身形颀长,居高临下地看着村长,“我习的是神霄派雷法,要引天雷除害,恐怕对宿主亦会有所威胁,你们可得想好了。”
一时间众人又是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黄多余,毕竟这宿主是他婆娘,这怨气是他亲爹的,怎么选都是进退两难。
黄多余咬着牙,看着地上的崔金芝,又是不舍,又是悔恨,但最终唯恐自己被反噬的惊惶战胜了一切人伦道德,“我实在怕这东西伤人,也不想拖累大家,所以不得不选择大义灭亲,请道长施法吧!”
想到怨气不会再作祟,众人都松了口气,可又看到黄多余如此无情,又纷纷觉得齿冷,均默然地看着张嘉闻。
“道长,还是由您定夺吧。”村长恭恭敬敬地一揖。
张嘉闻摇了摇头,走回崔金芝身旁,蹲下问道:“你听见了么?”
崔金芝木讷地听着,随即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她半张脸依旧木然,右眼看着地面,另半张脸却是满脸悲戚,赤红的左眼滚下一行泪来。
这扭曲的模样让众人都禁不住倒退了一步,任是谁此刻都看出这张脸现在恐怕属于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