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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2 / 2)

“女孩子真是莫名其妙,她喜欢我什么呢?我们分明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你知道么,她是在西流湾附近被日本人发现的,很有可能她是不放心,想回来找我。”杨舟轻把脸埋在他怀里,“凡人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是啊,那些明知会死,还奋勇杀敌的军人不傻么?那些信了日本人的鬼话,放下武器的溃兵不傻么?那些现在还觉得中国有救,还在奔走呼号、还在捐钱捐物、还在用血肉之躯挡枪口的中国人不傻么?”

杨舟轻从他怀里抬头看他,“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在一个城市停留太久了,凡人生命有限,他们的喜怒哀乐让你沉迷,可他们的生老病死又让你害怕。”

张嘉闻没有否认,又听杨舟轻道:“你为阿如还有咱们那些死去的街坊邻居超度吧,有你念力加持,兴许来世他们能投个好的年景,托个好的人家。”

张嘉闻应了,极其正式地走到院中,进行了一场冗长的超度仪式,杨舟轻颇为惊异地发现,平常冷冷淡淡的张嘉闻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原来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啊。

晚间他们都未用膳,早早地回各自房里歇息,杨舟轻躺在床上,一会想着张嘉闻为何回来,一会想着这人间地狱何时结束,外头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让他几乎难以入睡。

他翻身时突然发现枕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本书,也不知张嘉闻什么时候放到他身边的,定睛一看竟然是《水浒传》,因为对落草为寇没啥兴趣,四大名著他只有这本没有读过,

身在南京,怎么都应该看红楼不是?于是失眠的杨舟轻翻开了这本书,才看了第一回 便坐不住了,兴冲冲地奔到了张嘉闻房间。

张嘉闻正临窗饮茶,见他拿着水浒传,眼中又嗔又怒又有几分喜色,不由得心中一软,似笑非笑地看他。

杨舟轻却是个俏皮的,拿着水浒便念起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

“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

“但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张嘉闻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怕你口干。”

“这个虚靖先生,是你吧?”杨舟轻挑眉。

张嘉闻示意他坐下,“乡野小说也可当真?别的不说,虚靖先生是徽宗赐给三十代天师张继先的封号,他又如何因范文正公的保举去为仁宗祈禳?”

杨舟轻听他一说确实有理,但又茫然道:“可我觉得此人写的,明眸皓齿、绿鬓朱颜,很像是你啊。别说所有天师都是这般,上次见到张鹤琴就比你差远了。”

“而且……你练过瘦金体,你对靖康之耻特别敏感,我觉得这小说或许有错,但你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虚靖先生!”

杨舟轻越想越对,干脆跑去书房,竟然真的让他翻到一本《汉天师世家卷》,很快翻到了卷三,“张继先,字嘉闻,号翛然子,引天雷劈蛟,捉妖祷雨,帮人算命,干的事倒也差不离……”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几行字上,“靖康之变,其言始验。丙午,金人寇汴,上与太上皇思天师预奏之言,遣使亟召。至泗州天庆观,索笔作颂,书终而化。时靖康丙午十一月二十三日,京师亦以是日陷。”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天师羽化的那天正好金军攻入汴京

第五章

“当时我正好结出内丹,即将飞升,可当时的景况你也懂的,”张嘉闻看着窗外的雨,许是过了这么多年,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痛意,“说来好笑,那时我也不过三十五岁,甚至想过去汴京将上皇和官家救出来,可天命难违,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肉身,只能不断往上飞……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族父为我在龟山之下建了个衣冠冢。”

“所谓的羽化竟然是这样。”杨舟轻喃喃道,“难怪张老弟看得淡生死,却看不得国破家亡。”

张嘉闻瞪他一眼,杨舟轻嘟囔道:“我是公元937年生的,你是1092年生的,我足足比你大155岁呢。按照人类的算法,你叫我一声玄祖父都当得。”

张嘉闻冷笑,“按龙的寿命,你还是个孩子,按人,我早就是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了。”

“想不到啊,古有姜太公钓鱼,今有虚靖公钓龙。”杨舟轻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又沉默下来,“那我们就真的一点都不能做了么?”

张嘉闻缓缓道:“飞升之后,我并未在天庭领职,而是做了个散仙。”

“像八仙一样?”

“差不多吧,我可没他们那般的神通和名气。”张嘉闻继续道,“明亡时,我又再度下山,在人间游走,看是不是能多拯救一些生灵。这个时候我就发现,我没法改变历史的走向,但是我可以在某些无伤大雅的点上做一些微调。”

“比如之前文溯阁的事情?”

“不错。”张嘉闻有些讽刺地笑笑,“你也读过许多神仙道士的故事,他们一直都在行侠仗义,了却人间种种不平之事,可是你再仔细看看,到了家国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有的神仙一夜之间全都失踪了。”

“救一人一家可以,救一城一国不可以。”杨舟轻头一回觉得所谓天道是如此伪善。

张嘉闻循循善诱,“这就是所谓劫难,长平之战40万赵军的劫无人可解,五胡乱华的劫无人可解,靖康之耻的劫无人可解,扬州十日的劫无人可解,一样的,如今南京的劫也无人可解。”

“所以我们就只能干看着吗?”杨舟轻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

张嘉闻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地看他,“从前怕你不懂,如今我竟有些后悔……”

杨舟轻将头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我还好,你心事太重了。”

“我从重庆过来,沿途也救了一些人,我发觉如果少用甚至不用法术,便不会有天庭或者天道的示警。”张嘉闻揉着他柔软的头发,“当然,不用法术我也不过一个凡人,那能救的人很有限,救谁不救谁就成了问题。”

“Moral dilemma,”杨舟轻低声道,“课本上说一辆装满了乘客的火车在轨道上前行,不料前方轨道上有几个被捆绑的孩子,如果你撞上去,孩子们会死,可如果你避开那些孩子,全车的人都会死,让你怎么选。幸好咱们也不需要做出这种选择,无非是多救几个少救几个而已。”

隐约又有惨叫声传来,杨舟轻往张嘉闻怀里又拱了拱,“话说回来,那日在大哥那里,他无意中提起父神做了个梦,梦见黄河决堤了,河伯跑到他那边去求救。”

张嘉闻的手顿住了,“天灾犹可救,人祸又有什么办法呢?”

杨舟轻清楚他在说什么,也不再多话,渐渐地也就睡着了。

他们的生活和往常一般,也不知道张嘉闻用了什么法术,日军再也没有靠近过西流湾一步。和战前不同的是,再没有刘妈为他们烧饭,也没有报童来给他们送报纸了。张嘉闻也只能通过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打探一些外面的消息,在南京惨遭屠戮后十日,杭州沦陷,又过三日,济南沦陷。

华东尽在敌手。

“你是本地龙王,有职司在身,是不是最好不要离开南京?”这日早上,张嘉闻难得亲自做了早饭,定定地看杨舟轻。

杨舟轻摇头,“虽然已经履职,但短期离开还是可以的,先前我不是也陪你去过湖北和上海么?”

张嘉闻点了点头,“那你陪我出门一趟,最近不少文物和学生都在转移,我担心他们沿途会遇到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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