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正色道:“背下帝王制就可以散学回去睡觉了。你们小珩哥哥过目不忘,早就背下来了,不信,可以让他背给你们听。”
梁珩托腮眯眼意识正恍惚,听得沈育叫他,半睁开眼道:“帝王制,我早就忘了。”
“背不下来要挨打!”孩子们起哄。
沈育微微一笑,屈指在梁珩脑门上敲了一记。
散学后,沈育到梁珩身边坐下。
“夏天了。”
“是啊。”
“我们回汝阳一趟。”
梁珩看着他:“回去做什么?”
沈育道:“去一趟广济寺,祭拜我父母师兄们,过不久是祭日。”
梁珩默默握住他的手。
广济寺香火较之从前更兴旺了。外教传入江南,渊源久远,但论起受到百姓普遍信奉,也不过是阉党专权后开始的事。沈育在寺里给沈父沈母供了莲灯,有一间单独的静室。两人各自一张蒲团,分别磕三个头。
“先生,学生对不起您,”梁珩开口说道,“您教我那些帝王术、权衡法,如今都无处施展。您是有大才之人,可惜教错了学生。”
莲灯无风而动,摇晃梁珩的影子。
沈育没有插嘴,任由梁珩说完。
“我出去等你。”梁珩说,打算去广济寺里转转,留给沈育和父母独处的时间。
外间有许多香客,许多人在宝殿上香,浓郁的烟火味充斥佛门净地。
崔季正巧也在这天带着妻儿来拜佛,崔小习见到梁珩,立刻撒了父母的手奔过来,大逆不道地要骑脖子。
“家中要长幼有序,”崔季苦口婆心地教育,“怎可对堂兄无礼。”
崔习与梁珩天生合拍。在梁珩心中,虽然他从未见过父亲,但从书信里知道是个有趣好玩的人,因此有时他会觉得自己与崔习乃是亲兄弟,和这个古板的崔季小先生没有血缘关系。
“我带你去玩儿!”小习牵住梁珩的手。
他很活泼,广济寺来过几次,就跑遍了大大小小的角落,带梁珩东逛逛西看看。寺里有一方长达数十丈的照壁,乃是富绅香客捐赠,请了当世著名工匠凿刻佛诲众生图,沿着照壁前行,可以阅览经变故事。壁刻中一个信徒献上鲜花,恭敬地洒在佛陀身上,一朵朵鲜花随即组成花盖,佛陀走到哪里,花盖就跟随到哪里。佛陀露出微笑,口中发出光线,没入信徒头顶。
“这个故事讲的什么?”小习问。
梁珩摇头:“我不知道。”
一旁洒扫的沙弥合十念道:“世尊的弟子阿难问道是什么因缘使他发笑,世尊回答,由于这个信徒以花供佛的功德,未来世将不会堕入恶道。一念随喜,佛陀亦会授予人间无上正等正觉的成佛之道。”
“我知道他的意思,”小习说,“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是这样吗?”
二人牵手漫步过照壁,两旁绿树华盖,垂下浓荫,梢头洒落纷扬的黄槐。尽头有位青年垂手而立,面容温润和煦。大约是赏花时好运遇见的那种,会为你摘花拂叶的客人。
梁珩见到他时,心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远的事。在最初的最初,是谁先赠出了那一朵花,赢得后半生不堕入恶道呢?
信州走上前来,半膝跪地,像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为梁珩拂去掉落在衣裾的黄槐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