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游轻声呵斥他:“不要胡说……”
怀玉大大方方地搓搓他散在额前的头发,然后躺回去。
“从前我在花楼里,最期盼的就是成亲了。”怀玉看着帐子,“说起来,我和你还是成过亲的。”
他朝扶游笑了笑:“你不要害怕嘛,花楼里把第一次上台叫做成亲,你当时不是拿了一个金冠打赏我吗?你就没注意到,那天晚上房间的被褥都是红色的?”
“我小的时候就想着成亲,我总觉得我和别的小倌不一样,要是让我长大,我肯定不会遇到那些忘恩负义、空口说白话的恩客,我会遇到故事里那种俊俏温柔的年轻客人,然后我略施手段,就能哄得他帮我赎身。我肯定是最特别的一个小倌。”
“结果那天上了台,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我甚至还不如其他小倌,为我出价的都是些大老粗。”
扶游转头看他,瞧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怀玉捧住他的脸,继续道:“后来你来了,我才又开始相信,我是很特别的。”
“这些年和你在一块儿到处采诗,我有的时候手疼脚疼地想丢下你就算了,可是想想,不能让你的金冠和金元宝都白费了,你自己做饭又特别难吃,你要是吃自己做的饭,肯定要饿瘦,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这几年过得很好,但我心里就是有一个愿望,越来越强烈。我想真正成一次亲,和谁都好。如果是你那就更好了,因为天底下我只信得过你。不过我们是朋友,还是算了吧。”
“成亲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标志,标志着我终于得到了小时候想要的东西,标志着我终于自由了。”
“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跟你说一下。可是你这几天都好忙,没空跟你说。”怀玉枕在枕头上,偏过头,朝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听到晏知给你放烟花的时候有多害怕,你要是跟他成亲了,那谁跟我成亲?”
他最后长叹一声:“马上又要过年了,我又少了一年可活的了。”
扶游也看着他:“你不要这样说,大夫都说了,那些药不要紧,好好保养就没关系。”
“嗯。”怀玉随口应了一声,显然是敷衍他,他又碰了一下扶游的手指,“我死之后,千万不要给我挂粗麻布啊,太难看了。要挂的话,还是挂红布好。”
扶游握住他的手,帮他揉了揉冰凉的手腕:“你总是这样,晚上的时候就想七想八的,不要瞎想,快点睡吧。我觉得你的体质好了很多,起码还能再活六十年。”
怀玉只当他是在哄自己,偏偏他又神色认真,竟叫他不知不觉间也开始动摇。
怀玉朝他笑了笑:“如果能活下去,我一定尽力活下去。”
在黑暗里,他的眼睛清澈透亮,倒真像是两块美玉。
可终归是留不长久的。
扶游怔了一下,忽然道:“对了,我知道了。”
“怎么了?”
“我知道谁那里有药了。”扶游坐起来,没敢说出口。
秦钩那边肯定有。皇帝出巡,他自己不说,但是他身边的太医太监们肯定备着各种药材。
怀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道:“你不许去求他。”
其实扶游也有点苦恼,他今天晚上还给秦钩甩脸色了,明天又要去跟他要东西,实在是……不太正派。
这不符合扶游行事的准则。
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心里有数。”扶游这样说着,手指却缠在一起。
*
扶游思量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隔壁州郡,看看有没有需要的药材。
正好这天雪停了,他便找人顶替了自己熬粥的位置,自己收拾好行李,没有告诉怀玉,准备自己悄悄出去一趟,快去快回。
扶游背着书箱,翻身上马,轻骑快走。
四五年采诗,他对这边熟悉得很。
往南边十里地,有一个比雁北城更大的城池,只是大雪封路,早就断绝了联系。
出城五六里,扶游拽着缰绳,踩着小山路上的积雪走过去。
寒风凛凛,吹过山坡,抖落树枝上积雪簇簇。
扶游瞥了一眼,下一刻,便有黑影从山坡上站起来。
“小郎君,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
扶游知道自己是遇到拦路抢劫的土匪了,却没理会他们,反倒一抽缰绳,策马快跑起来。
四五年里,他遇见过几次土匪,遇见土匪的最佳处理方法就是快点跑。
因为他们工艺不好,只会造刀剑,造不出远程的弓箭。只要跑远了,他们就追不上了。
扶游微微俯身,伏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好像有人认出他来了,气急败坏地大喊:“好啊,可是冤家路窄,竟然让哥几个遇到写《剿匪十疏》的扶小郎君了!追,给我往死里追!抓住了赏银子!”
扶游心道不妙,这也太巧了,《剿匪十疏》是他三四年前写的东西,刘太后觉得可行,就推行下去,结果他还被人记住了。
扶游攥紧了缰绳,马匹一声嘶鸣,直接从前面拦路的两个土匪的头上跨过去。
身后人也上了马,穷追不舍。
他们显然是气急了,把绊马索往前一甩,没甩中马匹,反倒重重地抽在扶游的背上。
一阵剧痛,扶游眼前一黑,拽不住缰绳,怕被摔下马,只能紧紧地抱着马脖子,马匹脚步也就慢了下来。
等他眼前黑影散去,土匪就已经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