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hapter80
他已经有所猜想的、最不愿面对的、潜意识里躲避的,现在已经直白坦然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的确不是徐乾和吕英的孩子,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该称呼徐乾和吕英二叔和二婶。而他初中前每年去陵园里祭拜的,录像带里每每让他倍感亲切、和徐竹一起感叹惋惜的舒婷,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是一件多么荒谬又狗血的事情啊。
徐行脑子里嗡嗡作响,茫然无措交织着难以接受,却唯独没有震惊愕然。
他早就该猜到的了,从他六月去接送徐竹高考、频频与徐程有了交际的时候。
只要徐乾和吕英不说破、他不主动去翻开真相,他就可以压下早些时日的所有预感,仍旧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认作是让父母操心的小孩,可以和徐乾、吕英还有徐竹没有任何顾虑间隙地说笑嬉闹,和乐融融地一起过着充满鸡毛蒜皮小事的平和生活。
但现在,真相终究是跨越岁月浮沉,不容置喙地来到他面前,强硬地让他认清自己的真实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
等徐行自己消化事实的徐程,期间频频看了好几次手机,神色难掩焦虑地回复了几条信息,终于是耐不住性子,出声叫徐行:“看清楚了吗?现在你还能不承认什么?没我就没你,徐行,你认清楚,我才是你亲爹。”
徐行牙关狠狠一错,抬眼时神色冷冽地看向徐程,“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有尽过一天作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吗?还想平白无故捞个儿子,哪里来的好事!”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望着徐程的目光冷得能凝出冰碴,讥讽一笑,“早二十年怎么不来认我?早在舒婷怀孕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儿子?现在又是来干什么,看我刚毕业了,找到工作能赚钱了,想认个儿子回去给你养老?”
“凭什么?”徐行发出极不符合他平日性情的一声嘲弄嗤笑,“凭你那一激灵的功劳?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认你,会给你花钱,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你是在外面赌钱被人追债偿还不上也好,老了觉得孤苦无依没人照顾也好,都不干我任何事,我不会认你,你也别想从我这里要走一分钱。”
徐程嘴唇一动,似乎没料到徐行的态度变得比看到鉴定报告后更坚决,甚至还被刺激得隐隐往极端方向发展。
但徐行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紧接着狠声道:“我不会管你,你也休想用这件事道德绑架我,连亲子鉴定都能用下三滥的手段弄到,你最好是有本事直接去法院告我,给我发传票,要是你再缠着我,我就直接报警了,让人民警察来评理。徐程,我说得到做得到。”
徐行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鉴定报告塞回牛皮纸袋,扔回徐程怀里,抬腿从徐程身边绕开,快步往巷子外的方向迈去,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在快速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其实在前几天心有不安时问过法学的朋友,以“有个朋友”的借口编撰了类似经历,好在他的朋友对他很了解,没起疑,只当他真有这么个朋友,尽自己专业所能地和他探讨了这个问题。
“按道理来说,你朋友的生身父亲没有履行抚养义务,是不需要他履行赡养义务的。而且如果是已经被合法收养的话,就和亲生父母没关系了,哪怕是生身父亲找上门要赡养费也不用理的,虽然不违法但也不受法律保护。但是法律上来说,亲缘关系是不可能断绝的,就算要起诉当年的遗弃罪也已经过了追诉期了。”
“那就没有办法解决吗?”
“就不搭理呗,不认就行了,”朋友思索片刻,“不过要是很缠人,明显影响到日常生活,就可以报警了,按行政管理处罚法来处理,不过这种情况,涉及到父母和子女,警察多半会调解,不会行拘的。是你哪个朋友啊?属实有点惨,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
愤怒之后便是挥之不去的无力焦虑,他遇到这样的情况,甚至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来彻底割裂和徐程之间的联系,阻止他继续骚扰自己和自己的家里人。
徐行不觉得自己刚才对徐程说的话绝情,他没用粗鲁的字眼骂徐程,已经是他作为讲文明树新风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在克制之后的最大努力的礼貌客气了。
那个让他的胸口里禁不住渗出丝丝缕缕的愧疚,缠绕在他心脏上隐隐作痛的人,有且只有舒婷。
这个他从未谋面,却用尽所有生命来爱他、将他带到人世间的,他的母亲。
录像里她每一句饱含柔情的“宝贝”,那些似嗔非嗔的“宝贝你好像又重了,要在妈妈肚子里变成大胖小子再来到世界上啦”,实则满是爱意的、含笑和期待的盈盈目光,都是给他的。
曾经困惑他的,在每一次看录像时不由自主的代入感,以及每一次去陵园看望舒婷、为她的墓前献上一捧鲜花时心里的牵念与没来由的惆怅,那些才是真正血浓于水的羁绊。
所以徐父徐母会坚持在他初中住读以前坚持每年带他去陵园,为什么要给他看舒婷的录像,为什么在得知他的性向时会这般如临大敌、态度坚决地要他更正,甚至是徐乾那一句勃然大怒的“你怎么能走上他的路!”
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有一个如此作恶多端的卑劣生身父亲,骗婚、家暴、染上赌瘾,闹得一个原本和睦融洽的家庭几近分崩离析,从徐乾和吕英的角度看来,一切悲剧的开端都是由于徐程喜欢男人。
而他大二那年向父母坦白性向,对于一向对他严加管教、悉心教导的夫妻俩而言,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他身上的基因一半来自徐程,而他也喜欢男人,这仿佛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循环,引导着徐行走向一条不归路。
徐行可以理解徐乾和吕英的忌惮,也不再为他们这两年的狠心“断绝关系”感到委屈沮丧,可是他清楚且笃定,自己是不会走上和徐程同样的道路的。
“徐行!”徐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上原本残留的气定神闲的得意仓皇散尽,转而被不可置信后的不耐与焦虑替代,他紧追几步,在徐行即将快步从巷口走向大路上时一把拽住了徐行的手腕。
徐行对他已经耐心全无,他感觉得到,徐程原本是想和自己打感情牌,利用自己和徐乾由于性向问题已有的嫌隙,一点点将徐行拉向徐程这边,像当年哄骗舒婷一样,哄骗徐行认回。
但他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和舒婷三分神似的徐行,连性格都相差无几、小太阳似的开朗豁达的徐行,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甚至屡次逼得他黔驴技穷,以至于他没时间和徐行逐渐拉近关系,情急之下使手段在争执中拿到了徐行的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