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至少当下一刻,他与陆明煜在一起时,展现出的是放松、信任,乃至一点想要逗陆明煜高兴的真切心意。

这让陆明煜感觉十分奇妙。当然危险,却又想做更多。

他说:“至于我。云郎,你是真的忘了。那个时候,朝堂诸臣对我避之不及,我着实寂寞,想要结交一二好友,便只能隐姓埋名,往民间去。你来与我讲话时,我知道你的名声,见过你的风采。可你呢,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到后面,也忘记问我。还是两年后,有奸人要害我,你我才再次相见呢。”

这段话照旧半真半假。“隐姓埋名”和“民间”是假,燕云戈当初主动去找陆明煜说话,却连陆明煜是谁都不知道,这句则是真的。

天子一手撑在颊侧,微笑着看着身前男子。

随着他的话,一副五年前的画卷,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是什么时候?”陆明煜自问,“哦,是永耀十二年的春天吧。”

第5章 初见 “这样的场面,我一定很难忘掉。……

永耀十二年,陆明煜十六岁。

距离皇后被废身故八年,陆明煜的妹妹陆嫣也已经离世三年。

他受封“建王”,早早搬出皇宫。碍于祖制,还没前去封地。

被分到建王身边的宫人大都暗暗觉得倒霉,跟了这么一个没有出路的主子。

也有心境开阔些的,觉得这主子起码是个皇子。如果能顺利跟着陆明煜前往封地,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李如意算是其中一个。为此,他待陆明煜还算尽心。

平日里,陆明煜的日子不如弟弟们,但也没像前朝某个废后之子一样被亏待太多,冬日里连炭火都烧不起。

他吃饱、穿暖,自觉这样就足够。

虽然母后“失德”一事有很多蹊跷,妹妹更是落水得不明不白。可父皇显然不待见他,舅舅家也接连被言官们挑出许多错处。当初想为妹妹的死要个说法,反倒被训斥一番,说他“心胸狭隘”“阴险善妒”“冷血至此,竟欲以亲妹之死嫁祸弟妹”。

那年不过十三岁的陆明煜听得手脚冰凉,伏倒在地,再说不出话来。

往后,他认命了,觉得除了谨小慎微,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饶是如此,陆明煜怀揣依然着一个微末的愿望。

他最后一次见母后时,母后把妹妹的手放在他手上,说她为子女做了最后一件事。

陆明煜显然与皇位无缘,但徐皇后求来恩典,皇帝会给他一个还算丰饶的封地。

等陆明煜长大些,就给妹妹挑一个好夫婿,再把妹妹和妹夫都带去封地里。从此远离长安,安稳度日。

那会儿徐皇后素面朝天,不似宫中生活的贵人,倒像民间一普通妇人,在对孩子殷殷叮嘱。

面色苍白憔悴,眼神却难得明亮。

陆明煜本能地察觉不对。但母后一次次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陆明煜只能茫然地点头。

之后,母后就不在了。宫人们在身边来来去去,给陆明煜与陆嫣换上素色衣服。他们跪在灵堂前,陆嫣太小,不知道身侧场景意味着什么。陆明煜却明白,再想想母亲最后的话,悲伤之外,他心头浮出浓浓恐惧。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所有人都对此噤若寒蝉。好像一说出口,就要大难临头。

陆明煜咬着牙,拉着妹妹,开始跌跌撞撞度日。

陆嫣还在时,时常问陆明煜,阿兄的封地闻说是临海的,那里风光如何,人们要如何晒盐,如何谋生。

妹妹是无法亲眼看到了,他无法完成母后的全部嘱托。可至少要亲自听听海边的浪涛声,再把自己看到的画面画下来,烧给母后和嫣儿,告诉她们,自己好歹做到些她们的叮嘱。

精神上有寄托,陆明煜的状态就还不错。

他绝不与任何朝臣私下见面。准确地说,如非必要,陆明煜连建王府的门都不会出。

他日日把自己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也就是在这段日子,他读了许多书。从各家经典,到春秋史记。再有,游记、杂记……无数时光,就这么被消磨过去。

慢慢到了永耀十二年,陆明煜难得出门,赴一场自己必须参加的宴。

召开宴会的人是皇帝,目的是庆祝北疆大捷。

宫宴分内外两部分。内宴这边,负责主持的是燕贵妃。

她刚刚得知自己的兄长、侄子大败突厥,正喜不自胜,容光焕发,见了谁都能摆出笑脸。面对陆明煜,也能温和问他,在宫外过得如何,转眼殿下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下次选秀一定帮他看看。

陆明煜知道,这只是客套说辞。燕贵妃但凡没得失心疯,就不会沾手他这颗“烫手山芋”的婚事。

但他还是笑一笑,和燕贵妃道谢。

少年身姿如竹,清正挺拔地站在那里。燕贵妃看着他,眼神微微晃动,又叹了一声:“转眼,殿下就这么大啦……”

不知是回忆到什么。

陆明煜无心去想。他心里琢磨,自己已经喝完两杯酒,是不是应该告辞?免得待会儿父皇来了,见到自己,被坏了心情。

愈想愈觉得有道理。陆明煜干脆开口,趁着和燕贵妃讲话的机会,说他想起府中有事,还要回去处理。

燕贵妃自然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收敛了眉目间的怀念,客气地挽留两句,算是走过流程。

挽留自然未果,陆明煜还是要走。

燕贵妃没再看他,转身去和其他妃嫔饮酒。

至于陆明煜。他走出宫室,到了僻静园中。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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