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听着,往往冷笑,可叔伯们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
燕云戈看了,知道他们顾忌在顾忌什么。
倘若皇帝昏庸□□,他们揭竿而起,那是英雄豪杰,最差也能赖上一个“枭雄”名声。可皇帝无过错,他们一旦做些什么,就是乱臣贼子,天下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哪怕真的事成,也是燕家吃肉,他们喝汤。除了郭牧那一家子缺心眼,其他人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燕云戈相信,天长日久,自己总会磨去长辈们的心思。叔伯们退却了,父亲也孤木难支。
再说,三皇子在的时候,父亲不也只想好好为官为臣吗?只是后来三皇子去世,皇长子势弱,小殿下又年幼,才让父亲逐渐心大。
他已经在家族和天子之间做出选择,成为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儿子,可陆明煜给他的回报是什么?
一杯毒酒。
恢复记忆之后,燕云戈只剩下一个念头。
皇帝不可能信任他,不可能信任燕家。两边原先就是生死之仇,那么燕家自然不能不动。
虽然后面的事证明,燕云戈那会儿的想法是错的。但当初,他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又会转换心思。
他重新做出选择,这一次站在家族一边。而他的“死”,也给原先打退堂鼓的叔伯们敲响警钟。
于是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燕云戈出长安,带着宁王归来……这是真的,可同时,燕云戈也与魏海见了一面。
他们所谋太大,魏海又不是郭牧那样完全盲目跟随燕家的人。所以在魏海面前,燕云戈不可能说实话。
他结合了自己此前“诈死”的事,告诉魏海:“此前数月,我奉天子之命,去查先帝二皇子、四皇子。原来先帝生时,还留下一枚兵符。有那兵符,就能指挥长安禁军。如今兵符不知在谁手上,依我查的结果,多半是二皇子——魏海,陛下有令,要你带两万人,悄然往长安去。届时一旦二皇子有所异动,这就是一支奇兵。”
他甚至拿出了皇帝的“手谕”。
面对这样的铁证如山,魏海没有不信的道理。据他所知,皇帝与燕家关系亲厚。一旦长安禁军出错,皇帝向燕家求助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了,如果燕云戈的话是假的,他们召这么大一批军队去长安,就是要谋反了!再给魏海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往这里想去。
燕家连“自己人”都算计了进去。
哪怕魏海未来发现真相,想要反悔,也来不及。谋逆的事他已经做出来了,空口白牙一句“燕家骗我”有谁会信?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安安生生继续造反。
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宁王的“怪病”。
如果有姜娘子老家的人见了如今的宁王,一定要惊讶。
姜家女郎生下的分明是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婴!也因此,这家人动了找到孩子那明显非富即贵的父亲、为自家谋个好前程的心思。为何不过一载,孩子就成了白发白肤的“妖邪”?
可燕云戈在谋划今后的时候,清楚地提出:“皇帝已经知道小殿下在北疆府中。一定要给他一个合适的、让燕家对小殿下的存在隐瞒不报的理由,才能让他不至于立时对燕家下手。”
那么,除了“燕家图谋不轨”之外,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孩子生来有异,无法见人”了。
为此,燕云戈北上的时候,除了伪造的手谕,还带着一种特殊药物。
将药物化于水中,再将身体浸泡进去,就能让肤色变白。如果药物再浓一些,甚至能洗去头发、眉毛的颜色。
这原本是前朝妃子用来邀宠的宫廷秘方,最先是出自某个丹师。后来机缘巧合,落在燕太贵妃手中。如今听说了燕家有意扶自己亲孙子上位,太贵妃自然毫不犹豫将其交出。只是她还是叮嘱:“这药用上一次两次,于身子无碍。次数多了,就要有损心脉。”
燕云戈应了。他在北疆给婴孩染上一头白发,原本是为了万无一失,防备回长安路上被谁看见。可真正回长安时,出了另一重意外。
孩子的发根已经有了隐隐黑色。
是故那天在福宁殿,陆明煜要靠近宁王,燕云戈将他挡住。
离得近了,可不得被他看出破绽?
好在陆明煜被宁王的状态震懵,见燕云戈阻拦,也只当这是燕家心寒,再不想自己靠近三弟的儿子,于是黯然神伤,并未多想。
再往后,燕家得到喘息之机,只等魏海带着兵马到来。
两万人,比起长安十万禁军,说来是少数。但无论燕正源还是燕云戈,都曾参观过长安禁军操练。如果说燕家军是在草原上历经风雨洗礼的狼群,长安禁军就是在锦绣堆里比划刀枪的绵羊,根本不构成威胁。
至于名声。虽然做出这等事,燕家已经不打算要名声了。但于情于理,也得有一些理由去堵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这也好说,最简单的三个字,“清君侧”——至于这当中“误伤”了皇帝,就纯属意外了。
这就是燕家的全部计划、打算。燕云戈曾经是整个方案的策划、执行者,如今,又要亲手将其推翻。
在魏海面前,他说“说来话长”,但接下来的也不是实话,而是:“我们此前中计了。那封手谕,并非出自天子之手!”
这话半真半假。手谕的确是伪造,但伪造它的就是魏海面前的人。
魏海听到这话,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瞳仁骤缩,身体一震,几乎晕厥:“怎能如此!”
燕云戈冷静地说:“此地离长安还有颇长距离。”两万人行军,又要隐秘,怎么可能快得起来?“在皇帝发现之前回到边城,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魏海咬牙,死死盯着燕云戈。
半晌,他蓦然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卫:“快!今夜开始,我们回去!”
亲卫摸不着头脑。再往下,士卒们更是莫名其妙。
他们之前隐隐知道,自己这次去长安是要“救驾”的。可如今,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话虽如此,上头的命令依然要听从。
士卒们怀揣着一肚子疑问走了。一晚上,所行不过数十里。
燕云戈看在眼里,虽心急,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又去找魏海,说:“兴许还会有人来找你。”郑易和郭信虽然之前被他绕去错误路线,可以郑易的脑子,恐怕最多不过半日就能反应过来。那边人数少,赶路方便。最迟今晚,最早当下,他们就要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