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或许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那人并未看见我,晋王、魏海进京,自然就说清一切。陆明煜从来都聪明,我都能想到私盐案与此事的关联,他一样可以。
燕云戈几乎要被说服了。他闭上眼, 意识逐渐下沉。恍惚之间,不知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回了长安,一切安好。父亲仍然恼怒他的作为,但再有矛盾,至少所有人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冲入他家。
“燕正源何在?”
为首的人身着长安禁军的盔甲,高声呵道。
阿父走了出来,紧接着,那长安禁军将领命令:“拿下!”说完这句,又开始宣读燕家罪名。
是“包藏凶匿,将起逆心,谋危社稷”。
燕云戈看得目眦欲裂,又动弹不得,完全无法阻止眼前状况。他拼命挣扎,骤然睁开眼睛,耳边仍有自己喘气的声响。
再无犹豫。一股心气撑着,他猛地坐起。
他这一觉竟然睡到晚间。月色如霜,守在外间的人昏昏欲睡。
这当中,仿佛听到“吱呀”一声。可那动静太模糊,身侧的门也毫无动静。想想以少将军的伤势,必不可能做出什么来。看守之人只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见床上仍有一个鼓起的影子,便放松下来,未再细究。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郑易站在燕云戈躺了几日的床前,看着上面滚着的枕头、被褥,面沉如水,骂道:“他真是不要命了!”
从床沿到窗口,能看到零星滴落的血迹。
见状,别说郑易了,郭信也明白过来:燕云戈跑了。
他冷笑,对郑易道:“你还记挂他,他却一心只记挂皇帝。”昨日郑易说起之后,郭信就对此耿耿于怀,“我去追他。”
郑易听着,没有说话。
他心中隐隐不安,一个此前被他刻意忽略的可能性逐渐浮出。
云戈到了这般地步,还是要走。此地距离长安还有一段路程,假若是为了魏海……仿佛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如果他昨日说的那些是实话呢?外族此刻、可能被幕后之人看见。如此一来,燕家危矣。
郑易喉咙有些发干。他身侧,郭信还在念念叨叨,说燕云戈如何不好。郑易听得脑子都要炸掉,转身往出走去。
郭信要跟上。
郑易道:“你再出门找找魏将军——我要想想,好好想想。”
郭信疑惑地看他,并不明白郑易语气为何发生变化。但和从前一样,他并未质疑好友的话,而是点头:“好,我这就去!”
话分两头。在郑易心慌、郭信外出寻人时,燕云戈已经在路上。
他半夜离开之后,并未直接出城,还是又寻了一家医馆,简单包扎了伤处,这才离开。
梦里那长安禁军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边。燕云戈出长安时已经是连日赶路,夜间只睡两个时辰。如今因更是日夜不休,只靠一个“一定要回去,知道长安是如何状况”的信念。
他太急太赶,甚至没有在途径的数个城池间停留的时间。以至于燕云戈错过了绘着自己面容的画像,同样错过了百姓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燕家——”
“就是那个抚远将军的燕家?”
“对!就是那个镇守边关的燕家!”
“他们竟然要谋反吗?”
“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嘘,你们莫非没有听过前朝的故事?”
“陛下是圣明天子!我是打北边来的,去年寒冬,若是往年,我们一家子恐怕都要熬不过去。可陛下事先颁布了政令,有诸多救灾措施。我们一家吃着朝廷的粮,穿着朝廷的衣,这才能坚持下来,我也能往这边试着谋出路。这样心怀百姓、仁爱德政的陛下,如何能与前朝昏君比较!”
眼看说话的人越来越激动,前面一副“高深莫测”的人顿时怕了,一溜烟儿,就窜进人群中。
这样的景象,再到处都有发生。只是燕云戈一律不知晓,他只是隐隐察觉到,自己策马行路的时候,似乎总有目光投来,落在他身上。
他尽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有些事,似乎并不是“多想”。
就这样,在他离开郑、郭两人的第三日,长安终于近在眼前。
燕云戈远远看着这座自己曾经十分陌生,如今却十分熟悉的城池。连日来的不眠不休,让他的大脑处于一种近乎停滞、无法思考的状况。他知道这样不对,于是终于决定停下,至少隐蔽入城,观察状况。
可就在这时候,官道两边,倏忽冲出一支禁军。
原来这一路上,早有人将燕云戈的踪迹报予官府。官府传递消息的速度虽比不上燕云戈,可又恰好赶上了奉皇命负责追捕的长安禁军。如此,燕云戈未来得及入城,就被擒获。
当日下午,上官杰入宫。
他是刑部尚书,所有官员犯罪都归他管辖。三日之前,天子下令,以谋反罪名捉拿燕正源、郑恭、郭牧等人,上官杰已经审过他们一遭。如今,禁军将燕云戈捉住之后,一样直接送到上官杰面前。
到了福宁殿里,上官杰禀过消息,低着头,静候天子的命令。
天子静了片刻,才问:“抓住之后,有审过否?”
上官杰咽了口唾沫,回答:“自是审过。”
陆明煜唇角扯起一些。他看上去是在笑,只是这个笑冰冷,带着怒意,语气还是淡淡的,问:“他如何说?”
上官杰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