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大的气性,恢复记忆以后,也与他好好分说。那么、那么——
他们的孩子不会死。
虽然最初一段时间,他们还是要惊慌, 会觉得陆明煜得了什么怪病,或许也一样要有折磨痛苦。但慢慢地,就像陆明煜说的那样, 他曾数次梦到先皇后、梦到陆嫣。一日日过去, 有朝一日, 燕云戈会说:“这倒是很像女郎的滑脉。”
他们终究会意识到,陆明煜腹中的是一个孩子。
到现在, 孩子依然在孕育。作为从未有过经验的两个父亲,他和陆明煜恐怕都要手足无措。不过没有关系,宫中有擅长抚育孩子的嬷嬷,他与陆明煜也能学着如何照料孩童。等到孩子出生了,他们一个教孩子学文, 一个教孩子习武。
燕云戈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眼眶无比酸涩,泪水串串滑落。
看他这样,陆明煜轻轻歪过头,叫他:“云郎?”
燕云戈看他。
天子问:“你在想什么?”
燕云戈嘴巴动了动。他的确是痛极的样子,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做错,可直到现在,燕云戈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失去了什么。
他无比悔恨、难过,低声说:“陛下,你的身子,如今好全了否?”
陆明煜一怔。
燕云戈说:“我知道,你从前病了半月。”
以陆明煜稍微好些,就要恢复早朝的做事风格,如果不是真的下不了床了,他不会这么做。
燕云戈说:“我犯了另一样死罪。那时候,我进了一次皇宫。”
他看到陆明煜苍白、脆弱的样子。像是一枝被折落的花,几近枯萎。
到现在,天子的状况已然好了很多。但燕云戈仍然怕,怕这只是昙花一梦,怕自己哪怕回头了,依然来不及弥补过错。
好在陆明煜笑笑,说:“我的确大安了。”
燕云戈看他。
陆明煜抿起唇。他半蹲在燕云戈面前,双手捧住对方的面颊,很温柔,很缱绻地与他讲话,说:“我早猜到那日不是做梦。那天早晨醒来,我手腕上有一小片血。你不曾留意,对否?”
燕云戈瞳仁一颤,他的确没想到自己还留下这样的破绽。
陆明煜低声说:“你当我为何还愿意见你?你被燕正源打成那样,却还愿意与我一边,来想着来见我。云郎,我信你的确爱重我。既然如此,你回来,朕既往不咎。”
天子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承诺:“朕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全部作数。没有旁人,只有你我。”
燕云戈听着,眼中闪过许多挣扎。
“孩儿走之前,吃了很多苦。”陆明煜说,“我那会儿不知道他在,竟然日日喝山楂汤。再来一次,你我一定不能让他再受这样的折磨。”
燕云戈几乎要失去言语的能力了。
陆明煜向他描绘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他靠在燕云戈耳边,与他说:“你知道吗?我算了时日,他应该是在一月底来的。那时候,是云郎你到永和殿后初次侍寝。在四月的时候,他已经会动了——”
“陛下。”燕云戈终于开口。
陆明煜还在说:“我当时只觉得惊怕,可现在想想,他分明在与我招呼。云郎,我真不是一个好阿父。如果再有下一次,希望可以弥补。”
燕云戈又叫一声:“陛下。”
陆明煜终于不再说话了。他往后,注视燕云戈。
他看清了燕云戈的神色。
没有欢喜雀跃,唯有苦闷忧愁。
他说:“我如何不想回去呢?”
陆明煜静静的,不说话。
燕云戈说:“若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明煜嗓音抬高:“朕现在便是给你机会!”
燕云戈低低地、充满苦意地笑了,说:“这如何能作数。”
陆明煜听到这里,神色骤然沉下。
他起身,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燕云戈继续道:“陛下,我毕竟是记得从前事、知晓自己不是‘云郎’的。待你诛了燕党,让我睡在你枕边,你难道真的能安心吗?……永和殿之事,毕竟已经过去了。”一顿,“除非再让我服一次药,让我再忘一次。可哪怕当真如此,陛下莫是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陆明煜冷笑,说:“燕云戈!朕知晓,你从来、从来都以燕家为重!方才所言,俱是——”
燕云戈说:“真的。”
陆明煜愈怒:“你竟敢打断朕的话?”
燕云戈一顿,竟然微微笑了。
他的确有了死志,于是说话、做事都坦然许多。如今竟然抬头,对上陆明煜的眼睛。
这是“不敬”。是云郎可以做、燕云戈不能做的事。可燕云戈还是做了。
他看着陆明煜,说:“我自幼长在塞北,无论阿父还是诸位叔伯,是郑易还是郭信,他们都曾从突厥铁骑中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