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则一改往日的沉默矜持,忍俊不禁地伸手附和他,
“公子难得如此雅兴,冯春自然愿意奉陪。”
将将比画完这句,冯春突然又想到什么,
“公子,小酌,你们稍等片刻,我忽然想起来还要准备一些东西。”
然后不等裴敏知有所回应,便急匆匆调转方向,迎着漫天纷飞的雪花,重新朝客栈里面走去。
裴敏知对成小酌使了个眼色,
“小酌,去帮帮你小春儿哥哥。”
“好!知道了。”
直到成小酌轻快的身影追着冯春跑远了,裴敏知才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等他终于将兜不住的笑意稍稍收敛了几分,再抬头时,却顾此失彼,泄露了眼中满到溢出的憧憬与期待。
*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镜湖湖畔。
因是初冬时节,湖水尚未上冻结冰。雪花慢慢悠悠,飘飘洒洒,一旦落在岑寂的湖面上,顿时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这时,竹子、庭院、湖泊等一众景致,在雪花的半遮半掩里,成了诗,成了画。
湖中人声鸟声俱绝,万籁俱寂。
三人谁都没有出声打破此时的静谧,静静依偎着,伫立在苍茫空濛的水畔。
冯春窸窸窣窣地,从成小酌帮他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了几只画着简朴纹饰的黄铜手炉。再将碳火点燃放好,等温度适宜了,才一一递给裴敏知和成小酌,勒令他们用手捧了揣在怀里。
也不只是怀中更暖还是心头更暖,裴敏知站在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间,感受着融融暖意,丝毫没有受到凛冽风雪的侵染。
“小春儿方才赶回客栈就是为了准备这个?”
冯春点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不只是这个,”
他眉梢微微挑起,引着裴敏知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里看。里面除了被塞进了一大坛清酒,竟然还准备了一套烹茶煮酒用的精巧器具。
“公子,既然要附庸风雅,怎能少得了这些?”
裴敏知难掩惊喜,恨不得将冯春按在怀里狠狠亲上一亲。
“既然小春儿准备得这样周到,绝不能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不如我们一起去湖心亭煮酒赏雪吧?”
裴敏知指了指湖上遥遥一点影子,那里正是湖心亭的位置所在。
三人解了岸边拴着的一芥小舟, 拏着木桨,在蒙着层白雾的水面上荡漾开去。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摘自《湖心亭看雪》)
万般皆静,唯有水波几痕,小舟一芥,证明这并不是一副静止的山水画。
到了亭上,裴敏知和冯春二人铺毡对坐。
成小酌烧起酒炉,兴致勃勃地在一旁为他们烹茶煮酒。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全然新奇的体验。他被此时的气氛感染,难得关上了话匣子,大眼睛左顾右盼,沉浸在苍茫清丽的景致之中。
裴敏知将温好的第一杯清酒递到冯春唇边,
“小春儿,喝些酒驱驱寒气。”
冯春就着他的手啜了几口,不多时,秀美的脸上便罕见地浮上了几缕绯红。因他皮肤本身极白,脸上又总是带着些许病色,这么一点点红润便显得格外醒目。在顾盼生辉的琉璃眼,红润的双颊,贵气的狐毛大氅的加持下,整个人顿时像毫升的朝霞一般璀璨明媚。
裴敏知痴痴地看着他。
“公子不好好赏雪,老是盯着我作甚?”
趁成小酌起身去搜罗木柴的时候,冯春忍不住打趣他。
“本来是想赏雪的,可是我的小春儿往这儿一坐,其他的全都黯然失色,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冯春垂下眼眸,倒酒给他,
“不过一副徒有其表的皮囊而已,公子莫要再取笑我了。给,喝酒吧。”
裴敏知仰头痛饮一大白,再望向他时,眼中的笑意当真收敛了几分。
“小春儿,这大氅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但是却真的非常衬你。我在想,”
裴敏知的语气忽然有些迟疑,但仍旧借着酒劲儿将盘桓心头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我在想,或许只有从小生养在富贵人家,才培养得出你这样绝佳的气质……”
冯春心头一震,敏感地察觉到,这是裴敏知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及他的身世!原本想要继续动作为裴敏知倒酒的手,僵在宽大的衣袖里,悄悄收紧了。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被卖到象姑馆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有关自己的身世来历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我们也有钱了。如果你想查探自己的身世,我们不是没有那个能力。小春儿,只要你想,我可以……”
“公子!”
冯春急切地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身子猛然前倾,差点倒进裴敏知的怀里。
裴敏知扶住他的肩膀,耐心读他的手势。
“公子,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再去追究也不过是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