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死。”罗桑林平静地说,“我那天听到他喊我了。”
他在睡梦中听到过裴游的声音,当他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找到对方的身影。
胡曾亮用自己的爪子狠点桌面:“那是你睡觉睡糊涂了!”
他看着罗桑林:“他放在浮龙岛的魂灯早就灭了,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他也逃不过一死,是,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们,但是——但是你总不可能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吧?”
罗桑林摇摇头:“我没怨过你,我只是累了。”
他说:“我以前想做这个山神,我现在不想做了。”
邪神被封印,罗鸿山的逆境也被他一点点扭转了,这里的死路变成了生路,他就可以不用再在这里耗了。
胡曾亮气极,两个大爪子拍来拍去,最后只憋出来两个字:“不行!”
因为裴游已经死了,所以罗桑林这番话被他看做是寻死的遗言。
他没那么强的定力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事自寻死路,只能先稳住对方:“这样,我给你半年的时间让你考虑,给你交接的时间,我回去也给上面打个预防针,半年以后你要是还这么想,我不拦你。”
大狐狸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愁得不行。
临走的时候差点忘记变回去,要不是韩倩提醒,他就要顶着这颗狐狸脑袋招摇了。
罗桑林坐在床上,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季度总是显得时间飞快,几乎让人感觉刚过完国庆,就要过小年。
这两个月时间里,罗桑林没再想着怎么把裴游的魂魄召回来,他表现得像是个正常人一样,但却提都没有提及过和裴游有关的事情,也不用假号和罗表哥联系了。
他很少回家去,吃住在植物园里,做完工作以后就是发呆,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干,一坐就是很久。
所有员工都默契地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裴游,也不去过问,只当从来就没有二老板。
他常常会在植物园的周围捡到一些小动物,救治过病得快死的鸮。
愿意留在这里的,亲人的,他会把它们安排在园里,怕生的,属于保护动物的,他就把它们送走。
他身边的动物越来越多,但他除了面对这些东西的时候脸上会带些表情,平时从来不笑,身形单薄,像植物园里的游魂。
他最近频繁地梦到裴游,梦见对方影子一样地跟着他,梦见这人和他说话,但当梦醒的时候他却一句都不记得。
唯独一次,他咀嚼着那句话惊醒,才握住有关这条龙跟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裴游说:“我在第一次下雪的时候回来。”
他把这句话当成救命稻草,一遍遍地念,一遍遍地想。
韩倩看着,怕这是他的臆想,等到下了雪反而会消磨完他所有的希望,每天晚上都盼着明天不是个下雪天。
直到十二月底,这一年快过完的时候,天上簌簌地下了场大雪。
大地一片白茫茫,盖住了地上几乎所有东西。
罗鸿山上以前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准确的说,是罗鸿山这里变成什么都种不活的死地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现在,雪和此地的生机一起回来了。
早上七点,罗桑林被闹钟吵醒,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当他看到这么大的雪时,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飞快地穿好衣服,在拧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有些退缩了。
甚至有些不敢出门。
万一是假的,是他的自我暗示,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能接受吗?
他花了那么久才适应,如果希望破碎,他能受得了吗?
他站在门口踌躇,终于,他拧动了门把。
哪怕那真的是他的梦,他也要去面对一次。
木门应声而开。
门外没有人。
他怀着期待和情怯,穿过走廊,走到餐厅门口探头一瞧。
里面没有人。
他的心头好像压着块石头,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客厅。
依然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他顿时感到自己被寒风抽走了力气,变成了一具会动的空壳。
他慢慢地走到沙发旁边,想要坐上去,却在快要坐上去的时候动作一滞——沙发边上有一只鞋印。
是湿的,像是谁从外面进来,鞋子上带的雪化开的样子。
而这个鞋底的花纹他从没见过。
植物园里没有人穿这样的鞋。
像龙鳞一样,一片一片。
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外,看到门口的雪地上有一排新踩上去的脚印。
他放下了手里的抱枕,向门口走去。
门外没有人。
但他可以看到这鞋印的延伸方向。
他推门便跟着这脚印跑了出去。
走到墙根处的时候,那脚印便不见了。
他有些失望,却听得上面传来了异样的响声,下意识抬头,只见裴游正站在上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裴游。”他喊了一声,“你回来了?”
后面一句没能体面地说完,他就哽咽起来。
裴游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想也不想便从上面跳了下来:“我看你睡着……房顶有点不好了。”
他伸手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给恋人围上,亲昵地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额头:“哭什么?我不是在这吗?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杨傲天抢你衣服穿?”
他安抚地亲吻着罗桑林的脸颊、鼻头、嘴巴,声音低沉:“我再不回来,怕你把我忘了。”
他似乎意有所指。
罗桑林不解抬头:“谁?”
裴游努了努嘴:“我进这里的时候,它还叨我。”
罗桑林转头看去,看到了树上士兵一样站着的鸮,感受到它的担忧,又笑起来了。
“你还会跟它生气呢?”他和裴游相携而行,在大雪里往屋里走,“你是怎么……的?”
他更想问对方“你是死的还是活的”,但他怕这一切都是他的梦,所以不敢点明。
刚好这时走到了门口,裴游看了眼客厅里放着的蛇箱,指了指:“我的另一半魂魄在它身上,那个被我剥离出来的‘裴游’跟屠夫以命相抵了,但我还在。”
虽然痛苦,但好在还是活着,只不过消耗太大,因此他醒来的时间才长些。
罗桑林松了口气,怪不得游游那天以后的一个星期都没醒来,他差点以为它死了。
“所以你俩以后就各论各的了?”罗桑林问道。
“那当然。”裴游没忍住,低头又亲了对方一口。
罗桑林感觉到这条龙有往卧室走去的趋势,赶紧站住:“干嘛去?”
虽然他也很想,但是也没必要大早上就那什么吧?
裴游的眼球亮起金色的光芒,瞳孔蛇一样竖起,显得神秘极了,又让罗桑林浑身燥热。
他知道,那是裴游情动时的反应,只看了对方一眼,他就感觉自己也跟着……
裴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去探讨探讨山神大人关于捡小动物回家的小癖好。”
罗桑林只“哎”了一声,就被这条龙带进屋里去了。
窗外鹅毛纷飞,银装缀树,屋内屋外一片好景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