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叹了口气。
只是这回,他们真的没待多久。
“当年这一片有名的瘾君子,刚搬来的时候还算是小有成就的小老板,带着新讨的老婆跟那女的带来的俩儿子,也凑活够过滋润日子的,偏偏染上了毒。家底全败光了不算,老婆也跑了,在家成天无所事事,就虐待儿子。”
闻锋满脑子都是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被人虐待,打骂,被烟头烫脚的画面,脑仁儿都要炸了,拳头捏得喀吧响,骨节上的皮肤几乎崩裂。
“听说他已经死了。”小王插了句嘴,“我们能登记,让我们看看那人的档案行么?我们,是他们家两兄弟的朋友。”
“看吧,死了好,活在世界上也是浪费国家粮食,戒了十几次了都没戒掉,还他娘的……畜生!反正他这种人不能指望改邪归正,真是死了的好。”老片儿警招呼新来的,“过来给他们登记。”
“来了。”小民警应了声。
“他们俩过得还好吧?”老片儿警扭过头又随口问,“那哥哥以前还放学路上还给我捎过豆腐。”
“他上学吗?”
“上啊。小学,上了,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吧,学习还挺好的,人也精神。那畜牲在家欺负小的,街坊没少见他出来喊人。后来那畜牲被强制送去了戒毒所,俩小子就被奶奶骑三轮车接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找到了?就这页,看吧。”
那新来的小民警同志直接帮他们翻到了,递过去。
前边儿密密麻麻全是吸l毒史,仅有一次跟家庭暴力有关的,穿插在里头。
小王站边儿上,只是见着闻锋看着看着,忽然狠狠抽了一下。
“怎么了闻哥?”他忍不住凑过去瞅了一眼,也猛地愣住,傻眼了。
那上边儿写得不是虐待儿童。
写得是竟然是猥亵。
“闻哥,闻哥!”小王见他眼睛通红,瞪得快炸开了,浑身气的发抖。他今天说话最少,全程都是小王在说在问在打点,就是为了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为了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徐方的过去。
妈的。
妈的!去死吧!
哐的一声,一个拳头砸在他们的车窗上。拳头也都还在抖。
“回家!”闻锋怒吼了句,把车门当仇人那么砸。
回去要近两个小时,车上没人说话。闻锋太阳穴突突地跳,跳得他人狂躁,脑子里边儿的画面乱成一团,竟然还能清晰地把所有的事情穿插起来。
因为母亲再婚又逃走,他们俩落入了魔爪。
因为弟弟被继父猥亵虐待,所以哥哥在抵抗中被打坏了脑子。
因为哥哥为了他再也没法长大,他要自己全副武装,换他挡在前面。
为了变得刀枪不入,不再会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行受伤,他用一把锉刀,磨灭了还没开始成型的人性。哪怕后来陆陆续续也还有些成长,但他已经习惯了对周遭的人和事抱有一种‘与我无关’的态度。
那老师还说,本来徐舟到了十六岁就该离开孤儿院的,那是徐方那么多年唯一一次哭着求他们,说要等到他自己十六岁了,可以出去打工了,再跟哥哥一起离开,他可以帮忙干活,只要能让他们再多住几年。
等他真的开始和外界接触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这面瘫脸,这笨嘴拙舌,这不讨人喜欢的说话方式,会让他连个像样的打工也找不到。
他又开始看电视,看别人,看书,非常生硬地去学习怎么样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但学得再像,没有的感情就是没有。
到了青春期,他在迷茫的汪l洋大海里,沉迷上了用做l爱或者自l慰的方式逃避现实,在这样的时候获得内心的安宁和满足。
要是能永远这么舒服就好了。
徐舟是他唯一的亲人,可他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是徐方最后的精神寄托,却不能给他最基本的精神安慰,不能给他一个,一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在踏入成年的步伐里,所有他懵懂莽撞的时候,缺少的鼓励和依靠。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明白自己不需要平等的情感交流,不需要有其他人的陪伴,哪怕有,他也感受不到。
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心处于一种极度空虚的状态。
而这种状态在他一次次沉迷自l慰的时候愈演愈烈。
在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想要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害怕了。
他不想跟其他人产生什么联系,可身体的迫切需求又逼着他走出去,找一个他看得上的男人,快乐一下,让自己高兴一下。
这种压抑的欲望渐渐就变成了一种病态,导致他有一段时间敏感到致命,谁跟他有肢体接触,都能让他想入非非,被他在脑海里高ll潮一遍。
打工没两年,他随波逐流地从挣着死工资的工作转到了娱乐圈,当时来店里买东西那个星探看他第一眼,就没舍得走,跟他说,跟他干,以后能出名,还能赚大钱。
他对出名并没有什么兴趣,对后面这个有。
再后来,就是极差的歌唱天赋跟超低的情商让马丁对他一度丧失希望,把他转手送到了闻锋手上。只要能挣到给他们买房子的钱,出卖ll身体也没什么,何况,这个男人,他在看照片的时候,就心跳加快了。
而他真人比照片看上去更加张狂,更加有魅力,粗俗下流的语言和谩骂,正好抵消了他难得的负罪感。所以闻锋每次骂他的时候,他都不会生气。他干了不该干的事,他是个变态,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咔哒一声。钥匙旋转,门被打开的声音传进了徐方耳朵里。
徐舟一早说他在遛狗的时候不小心被流浪狗抓伤了,吓得徐方赶紧跑了回来,着急忙慌带他去打了针,这会儿正在沙发上打盹。
“你怎么来了?”徐方伸长了脖子。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闻锋情绪不对。他眉毛皱起的弧度比平时深,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可能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说错了什么话。
闻锋安静地坐在他脚边,握住了他的脚踝。
徐方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闻锋想把手抬起来。
有些人,就是靠本能活到这么大的。徐方用力扯了一下脚脖子,定定地看着他,虽然这不是闻锋第一次抬起他的脚,在床上他们经常会用到这个姿势,但他还是要问:“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看看你痒痒肉在哪儿。”闻锋看了他一眼,把他脚扯了回来。
“……不。”
“听话,我就看看。”
徐方看着他的眼睛,生硬地说:“不行。不可以。”
“就看一眼。”
“不行。”
“让我看眼会少块肉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终于确定了闻锋要看什么,大叫了一声儿,用力往回抽自己的脚,拽了两下,却拗不过闻锋手劲大,“你放开!松手!松手!”
闻锋却好像是非要看不可,要看看自己以前到底看走眼了什么,看走眼了多少次。
他情绪变得相当激动,呼吸乱成了一团,大喘着气,在沙发上拼命挣扎起来。这么小的地方,不够他们俩造的,徐方红着眼睛,抬起另外一条腿直接踹到了闻锋脸上,把人踹了个人仰马翻,他自己连爬带滚,摸着地面冲回了房间,果断地反锁了门。
闻锋摸着下巴,很好,是真急了,没留情,刚才他上下牙都差点儿磕碎了。
徐舟冲出了房间,瞪着他:“刚才敢敢是不是在喊?”
“没你事儿,回屋呆着去。敢出来后果自负。”闻锋从茶几下边儿摸出了他房门钥匙。要怪就怪他为了能随时进入徐舟的房间,特意给他们俩的门都安了从外边儿能用钥匙打开的锁。
闻锋把钥匙捅进门里,推了一下,门沉沉的,显然是被他自己堵住了。
闻锋用力一推,能感觉到门背后的东西在挪动。
闻锋把他人挤到了墙角,才侧身挤了进去。
他人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
这姿势闻锋知道,是与世隔绝的姿势,不想说话,不想跟任何人交流的人,都喜欢这样。
“你既然都敢拿刀磨自己的脚,还有什么不敢给我看的。”闻锋压着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儿,“看一眼能比你磨皮的时候还痛吗。”
徐方都摆出这种姿势了,肯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跟他说话的。
闻锋只是,打死也没想到,他这性格,会是这样的过去造成的。
有种一了百了的洒脱。
不管那天晚上他这个小脑瓜里是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想跟过去决裂,就像删除数据一样,把除了徐舟意外的数据全部删除,然后再也不添加新的内容了。
只是他再怎么想变得刀枪不入,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想要做到没有感情,绝对是不可能的。至少,这家伙还是无药可救地掉入了爱情的漩涡里。
他只能庆幸,自己一开始对他,还没有坏到让人痛骂的程度。
他就这样陪着这只鸵鸟窝了半个小时,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揉了揉:“你不说话可以,但我有句话一定要说。”
他观察着徐方的反应,没有反应。
“我发现,你这家伙,比我可帅多了。你要我九岁的时候拿把刀对着我爸,我敢,但对着自己,我是真不敢。”
“……你说了两句。”过了半天,旁边儿闷闷地传来一句。
闻锋笑了声,摸着他的脑袋:“行。那我再说一句。小王路上说他可崇拜你了。”
这回鸵鸟颤了一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看着他:“真的?”
“我骗你干嘛,不信你自己问他。”
“他崇拜我什么?”
他这好哄的样子,估计也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双商跟智力都处于正常水平的人肯定过他。
“跟我差不多,他说小徐哥怎么这么厉害,胆子真大,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猛的男人。”
“你也觉得我很猛?”
虽然这话他说挺奇怪的,但闻总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何况他也真的这么觉得:“你这形象在我心里可不止高大了一点点,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我不想回想起以前的事。”徐方抬头看着他,“你不要看好不好。”
“我看也看不出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以前什么也没发现。”
但徐方还是说:“不要看。”
因为时间过去很久,被磨掉一层的肉早就长回来了。以前他不躲,是因为闻锋不知道那些事,不会做这种联想,那他也不会去在意。
一个人得被欺负得多绝望,才会在那么小就对自己痛下狠手。
徐方是睡着了,但闻锋满脑子都是猥亵儿童几个字,睡也睡不着,睡着也睡不好,做个梦,全是肮脏的画面。他一直觉得自己小时候就够悲惨了,摊上这种爹,却没想到,混l蛋永远都是天外有天。起码姓纪的老东西,还没有虐待儿童这种变态癖好。
就这种童年,怎么可能长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
闻锋睡半夜就醒了,醒了发现,身边那个也醒了,在背对着他发抖,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等闻锋凑过去掰过他的肩膀,才发现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单纯地在发抖,恐惧。
每年大概都有那么几次,是他连连做噩梦的阶段,每回都是徐舟抱着他,把他重新哄睡的。
“我去把他给你叫来。”
闻锋到隔壁屋一说,徐舟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隔壁,把他宝贝的弟弟抱在怀里,像哄个三岁的孩子,不停地说:“哥哥在呢,有哥哥在,没有人可以欺负敢敢的,不怕……敢敢不怕……”
闻锋上阳台抽了半包烟回来,徐方才重新睡着了。
徐舟轻轻关上门,站在弟弟门前,很久才转身。这是他的习惯,要确定徐方一个人真的可以睡着,而不是很快又醒了。
“你的头,怎么搞的?”
闻锋掐灭了烟头。
“我的头出生就有,不是搞的。”
闻锋都懒得翻白眼了:“撞哪儿了?”
“……马桶上。”
“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撞完?”
徐舟说:“痛啊。你撞到马桶上你不痛嘛?”
一个人好好的,头怎么会撞到马桶那么刁钻的地方上去。
随便猜一下就知道,是被大人给甩的。当时,那畜生肯定是在浴室里头欺负徐方,被放学回来的他撞见了,一个小学生,就那么跟一个瘾君子打了起来。
闻锋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回去睡去吧,我在外边儿再抽两根。”
“你少抽点。”
闻锋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还会担心自己了,傻子带带也会亲的,这成就感可比带大柯少轩强多了。结果下一秒他就说:“烟味很臭。”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