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沈燕直拍了拍我的肩头,像是青年般扬声道。
我有些懵然地跟着他走回了室内,手肘撑在桌案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
侍从先摆上了些小食,我拈着汤匙小口地吃着冰酪。沈府的冰酪比宫中要稍甜一些,我舀着舀着就吃了小半碗。
沈燕直再进来时又换了一身衣服,他略带歉意地向我说道:“临时有些事情,不能陪阿簌用餐了。”
虽是休沐,但对他这样品级的官员来说,总还是不能完全地恣于放松玩乐。
我送他上了马车,直到临行时方才按捺不住地问道:“是祸事吗?”
沈燕直抿了抿唇,将我拉近。
他声音极低,却如惊雷般落在我的耳侧:“贺楼景死了。”
贺楼景是贺楼昭伦理层面的父亲,也是西凉多年来的傀儡皇帝。
我睁大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为沈燕直说的这个消息吃惊,还是为礼部尚书这样轻佻的说法感到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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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哑声问道:“……怎么死的?”
沈燕直的手指轻轻扣住我的后脑,用拇指抚平了我的眉头。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暴毙。”
沈大人勾起一抹笑,几乎是轻快地说道:“他早该死了,陛下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兴许他自己也早盼着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窥见了二十余年前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血腥残忍的争斗从未停下步伐,它只是如同暗处的河水般静静地流淌着。
太宗当年所用过的短匕仍在我的袖中,此刻它正如烙铁般发着烫。
“西北将起烽烟。”他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沉声说道。
这话昨日李纵才与我说过,我顺着沈燕直的目光眺望远处的天空,突然被一阵深深的寒意笼罩住。
西凉皇帝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它将引爆的是积压了不知多久的矛盾,不止边境,这天下都是个火药桶。
战火燃起后会发生什么?
谁也无法预见。
他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道:“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沈燕直离开我回去他安排的那间院落,书房清净雅致,旁边栽了许多竹子,风吹动时沙沙作响,很适宜读书午睡。
以前陆袭明总是喜欢站在窗子外面,装作翻墙而入来和我调情,扮演才子佳人的无聊戏码。
我随意地翻看着笔记和杂书,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杂事,简单吃过一些后就躺在软椅上睡下了,醒来时身上被盖上了一件薄毯。
梦里是烽火黄沙,我嗓子干哑,唤了两声,进来的却不是侍从,而是李纵。
皇帝穿着华服,周身都带着粲然的贵气,仿佛刚刚会见完重臣,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就匆忙赶了过来。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地上落下的竹影,才想起自己还在沈府里。
他脚步轻盈,但那熟悉的姿态让我瞬间就想起了那日在茶楼的事。
我的身体不觉有些紧绷,李纵却只是自然地端起茶盏,喂我喝水。
“您怎么来了?”我自己接过杯盏,喝了一些后问道。
李纵的手轻柔地抚过我睡得有些潮红的脸庞,熟稔地亲吻了一下我的唇。
冷香伴着这个吻被渡入我的口中,我心中生出欲念,想要攀着他的肩膀吻得更深,攫取更多的香气,但理智还是让我克制住了。
“分离许久,心中总挂念着你,连正事都做不好了。”他轻声地说道,颦蹙起的眉头带着几分微妙的情思。
我推开他,把薄毯掀开:“才不过一日而已。”
话刚出口我倏然发觉,这半年来我们从未有一天分开过。
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弥补自己错过的那二十年,李纵贪得无厌,他想要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热切地渴望承担所有的角色。
父亲,爱人,保护者。
我低下头,恍惚地看着手腕上的银镯,等到视线能够聚焦于一处后才缓缓地抬起头。
李纵将手放在我的脖颈处,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平生最惧怕被人扣住脖颈,骤然就同惊弓之鸟般蜷缩起了身子。但这是极阴私的秘事,除了李渡和我,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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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轻声说道。
我阖上眼眸,缓慢地调整好气息,李纵沉静地等待着,就像他过往二十余年所做的那样。
其实也不尽然,与其说等待,倒不如说是蛰伏。
我握住李纵的手腕,抓住浮动在他手指间的冷香,刻意地将他拉近,放置在自己的脖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