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直离开后,沈簌在深夜里发起了热。
他怕见外人,楚王便令仆从与下人都避开他行事,但李澈不在时没有人来看护他,因而才出了这样的岔子。
李澈就像是初次为人父母一般,他想要满足沈簌的一切愿望,想要将无穷尽的爱意都倾注在沈簌的身上。但过分的溺宠却失了规矩,沈簌既任性,又依然对他怀有些许的畏惧。
他的心神始终没能宁静下来。
楚王当即就狠下心令人将府里的雪都扫净,沈簌泪汪汪地推开他,跑到窗边去,眼看着积雪被清扫干净。李澈错开他控诉的目光,从身后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乖一点,阿簌。”
楚王声音沙哑,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面庞上,这让沈簌意外地消停下来。
李澈把他抱了回去,用手掩住他的眼睛哄他睡觉,然后召来几位御医。
衣衫被褪下时,沈簌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知道外人的到达,兴许还能感知出是医官。但他只是将头埋在李澈的肩窝里,咬住下唇小声地呜咽着,那样子就像是在催眠自己还在梦中。
银针扎在穴位上,难以言说的痛意和不适让青年的眼睛睁大,他细长的手指紧扣住楚王的后背,生生抓出了几道痕印来。
“别怕,阿簌。”李澈喃喃地重复着。
往日能言善辩的楚王殿下像是失去了组织词句的能力,他看着沈簌痛苦的面庞,心中刺痛得厉害,竟是不知该如何安抚他。
如果沈簌的意识还清醒,他一定能察觉到不对,风寒热病时扎的针不会这样久,也不会这样痛。但没人会来告诉他,你得了癔病,得赶快好起来。
施完针后医官纷纷退去,青年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内廷格外清晰,他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凝视着楚王的下颌,终于是渐渐放松了手指。
“阿簌,阿簌。”
李澈见他神情不对,轻轻地在他耳侧呼唤。
沈簌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他哑声说道:“换个称呼。”
楚王愣住,他知道陆袭明他们向来都是在私下里称沈簌为阿簌,连沈燕直都是这样唤的,从没有人与他说过沈簌还有旁的小字。
青年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方才被他抓伤的地方,李澈低声说不疼,然后攥住了他的手腕。他看着沈簌手上的银镯,猛然想起李纵弥留之际时所唤的词句。
李澈小心地试探道:“簌簌?”
这称呼太过亲昵,就算是女孩也少有以叠字来做小名的。
可沈簌的神情忽然就变了,他委屈地窝在李澈的怀里,就像是个小孩子,被人欺负了,终于回到父亲的怀抱里。
他是美丽的,是脆弱的。
能让人想起这世间一切柔软的物什。
那日过后,沈簌好转了许多,他不再过分地排斥外人,也逐渐有了安全感,整个楚王府都成了他玩乐的地方。终岁枯燥、宁静的府邸因为他的存在,重新拥有生机与活力。
高墙短暂地剥去了他的自由,却也将府邸外天下缟素的悲怆隔开,给予了沈簌难得的纯粹的快乐。
侍从在前方牵着马,引他在院落中骑行。无数的护卫跟在他的身侧,青年弯弓拉弦,精准地射中自树梢上坠落的一团雪,他弯起眼睛,与侍卫击掌。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楚王立在屋檐下看他。沈簌的骑射天赋每每都令他感到惊异,在他看来,纵是他那些以骑射为毕生所求的叔伯也完全与沈簌相匹敌。但更让他感到神奇的是,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的人,沈簌都能与之相处得愉快。
他就像天生有一种能力,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李澈忽然想到,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他们这些人的心思不那么肮脏,手段不那么下作,沈簌本就该活得这样幸福、快乐。
他猛地开始感到惶恐,沈簌于他而言,始终是天边的皎月,可望而不可即。如果不是手段下作,加之时运使然,他怎么可能得到沈簌?
眼下他所获得的幸福,都不过是依仗与李纵相似的面容,从沈簌心中偷来的幸福。
沈簌没有爱过他,也永远不会爱他。
153
沈簌不会理解楚王复杂的情绪,也不会知道外朝纷乱的政治情况。他只是快乐地在楚王的府邸中玩闹,将过去二十五年未能玩尽兴的游戏全都玩到心生厌烦。
临近新年,汴梁城却未能张灯结彩。
沈簌坐在入宫的马车上,掀开帘子向外张望,但只能看到楚王出行时负责仪仗的随从与护卫。
李澈始终握住他的手,直到下车时才松开。
沈簌好奇地远望着高大巍峨的宫殿,以及数量庞大的驻军。
可这座守备森严的宫殿内部,却很是空旷。他步履轻盈,追逐着地上的光影,一步步地走到了屏风处,就像一只小兽落入陷阱中。
他脑海中模糊地浮现胡人深目高鼻的面容,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庞。
沈簌转过身抓住李澈的衣袖,忽然不再向前,就像是本能地意识到前方是危险的,有他讨厌的东西。
“别怕,簌簌。”楚王温声说道,“他是我哥哥,生了病,今天才好转些,我们只是来探望他的。”
“我知道,”青年讨厌他一遍遍地重复相同的话语,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许多,“我早都已经记住了。”
“那我也可以唤他哥哥吗?”沈簌扬起头认真地问道。
李澈随意地点点头。
药味在他们走至内室时变得格外浓郁起来,沈簌抬起眼,看向那个将目光牢牢定格在自己身上的陌生男人。
他坐在软椅上,脸色苍白,瘦得出奇,本来俊逸的面容因为过分的消瘦显得有些怪异,那高高的颧骨一看就是命途多舛、寡福薄禄的,只有一双眼睛还勉强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