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每月十五,都会给你送半贯铜钱来,直到你孙女出嫁为止。这些都是额外的,到时候,还会再送聘礼来。”
妇人说得一通天花乱坠,那对祖孙俩就没露出过好脸色,她便歇了这份心思,说了声不用送,转身离开了这条无一处不寒酸的巷子。
“进去吧。”穆柯的声音有气无力,穆青枳像是被冷风冻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穆柯低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独自拄着拐杖进了屋。
好一会儿,穆青枳才挪动脚步,回到屋内,吱嘎一声合上了门。
从高到矮暗中偷看的三人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阿毛最先开了口:“师兄,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只比我大两岁,这就要嫁人了么?”
班贺摇摇头:“穷苦人家,说不准的。”
他这话一出来,阿毛不能淡定了,燎了毛似的一脸焦急:“那,那阿桃呢?难道她也会早早嫁出去?她那么柔弱,到外面去,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班贺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摇头以对。
阿毛越想越气,义愤填膺:“他那样,和卖了孙女有什么区别?”
陆旋见到班贺脸上的无奈,沉声道:“阿毛,那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
“为什么不能干涉,他不是因为没钱才要嫁孙女吗?给钱给他不就行了!”阿毛语气天真,眼巴巴望着班贺与陆旋,期盼得到一句认同。
绝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有那女孩儿的余生。
他们一直自食其力,那么多年都过去了,金钱于他们而言反倒不是最重要的。那时穆柯暗中维护孙女,看那熟稔程度,绝不是第一次,他不是个会为金钱卖掉孙女的人。
那么,再匪夷所思,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想为孙女寻一个托付终身的依靠。
穆柯的选择无论怎么看,都是下下之策。可班贺终究不是他,再怎么设身处地也不能完全体会他的苦楚,无法替他做出选择,更无法左右他的所思所想。
“那份钱,由你出吗?”陆旋微微皱眉,比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他更不想看见班贺为难。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力,可爷爷要嫁孙女明显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阿毛蹦起来:“我男子汉大丈夫,能挣钱!”
班贺头疼地按住他:“你连大鹅都制不住。”
阿毛气鼓鼓地抱着手臂,无法反驳。
原本只是对穆柯藏起来的木制义肢感兴趣,想找机会接近,却目睹这一场悲剧,班贺叹了口气:“不是还有时间么,慢慢想办法吧。”
稍稍缓过来了点儿,阿毛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悄悄往右上方看,陆旋正面无表情盯着他,当即汗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去拉班贺的手:“师、师兄,我刚才仔细想了想,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咱们能帮则帮,不能帮,咱们、咱们就当没看见。”
班贺揪他的耳朵:“这会儿怎么开始认怂了?你不是跳着脚说你能挣钱?”
他越揪,阿毛越往他身边贴,委委屈屈:“我小孩儿说话,当什么真啊……童言无忌呗。”
“阿毛,你已经不是小孩了。”班贺表情严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能出尔反尔。你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要当一回事。”
阿毛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那,咱们要帮他们吗?”
“尽量想办法。”班贺转身向房间走去,语气无奈地自言自语,“那条木腿都不见他再拿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细看。”
那话落到了两人的耳朵里,阿毛双眼一亮,招招手:“旋哥,我有话跟你说。”
陆旋狐疑弯腰,听得眉毛不安分地动了好几下。
“你确定要这样干?”
阿毛笑嘻嘻地拍着胸脯:“放心,有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诚然,陆旋不太信任他这句“全权负责”。
但是他的这个馊主意,确实可以一试。
那对祖孙俩似乎并未因那件事决裂,想来也是,一个唯一亲人只有爷爷的孤女,与一个缺了半条腿的老头,只能相互搀扶度日,谁也抛不下谁。
他们还同往常一样,一起拿着做好的东西送还到店里去。穆青枳认真给大门上了锁,转身扶着爷爷,深一步浅一步走出这条长巷。
临近黄昏,班贺才从卫所回来,见阿毛和陆旋坐在院子里,说了声抱歉:“那边出了些事,一批鳔胶品质不合格,导致出了不少残次品,工匠都留在那儿补救。你们吃过没有?”
阿毛点头,陆旋也点头:“灶台上给你留了,热着。”
班贺觉得怪异,目光来回从他俩脸上逡巡,看得出他们有事,但没能读出任何有效信息。最终他只能顶着那两人的目光,回房里放下东西换身衣服再说。
一打开房门,班贺便看见桌面上那用粗布包裹着的物件。
会干这事的,除了外面那俩没有别人了,难怪态度那样奇怪。班贺忍不住好笑,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们给自己的惊喜,走上前将那块布掀开。
布料包裹之中,是一条及膝的木质义肢。
班贺瞠目结舌,转身看向门口:“你们两个……偷人家的腿?”
探头探脑的阿毛机灵站直了,指着陆旋:“是旋哥动的手!”
“……”
看吧,陆旋就说这小子不能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