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点头,大言不惭:“救下你我也是出了很大一份力的。”
“杨典史一直没有找到人,那些尸体被你处理掉了?”陆旋问。
班贺淡淡道:“尸体不能被人发现。县衙仵作和杨典史不是傻子,一眼能看出致命伤是箭造成的,那就麻烦了。”
民间并非不能持弩,但有相当严格的限制。民用弩机拉动扳机即可上弦,但射程不过二十步,与军用弩杀伤力相差悬殊,除了猎户,寻常百姓绝对禁止私有。
原因无他,相较于需要耗费臂力的弓而言,弩不仅便捷省力,短距离范围内杀伤力巨大。即使是接触没有多久的新手,也能很快成为用弩高手,并且命中率远高于弓箭,朝廷不得不严令禁止。
弓倒是不被禁止,可班贺一个匠役,随身带一把弓做什么?
陆旋盯着手上那把弩:“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
“自然。”班贺笑起来,“托你的福,骆将军对我不设限制,材料随我取用,我能混在军匠堆里占些便宜。造这把弩所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上好的鳔胶,据说堪称坚固过金铁。”
鳔胶是用海鱼的鱼鳔、杂肠熬炼的,本地并无产出,多为沿海之城熬制,转运到此。若不是制作军备,班贺也少见品质如此优良的鳔胶。
陆旋疑惑:“你在京中为天子工匠,难道用的不是最好的材料?”
班贺却道:“对,但也不全对。我能用的,是底下人呈上的最好的。”
至于呈上来的过程中,有没有人投机取巧,以次充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或许能察觉材料好坏,却无从判断那些人是否真的尽心尽力。
正如这鳔胶,底下人来一句“流年不利,风雨不调,渔民歉收”,还不是手头有的能用则用。所幸尚未遇到太过分的,不是最好的但也不会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阿毛撑着下巴,见缝插针:“师兄,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干活?我不想放大鹅了,今天我又被大鹅啄了屁股。”
“寻常地方带就带了,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班贺拒绝,“都是些半成品武器,不小心误触,你这小身板够几根箭扎的?”
尤其他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班贺眼皮子底下尚能规束自己,离了视线立刻毛毛躁躁,不知道能惹多大的祸事出来。
阿毛不情不愿,语气夸张起来:“赶明儿我都要被那群大鹅给吃了!”
陆旋冷不丁开口:“放心,我们会把犯鹅绳之以法,处以火刑,分而食之,为你报仇。”
阿毛:“……旋哥,你那是为我报仇吗,你单纯就是想吃大鹅吧?”
陆旋转向班贺:“那些鹅取过鹅翎每年都会换下一批,下场不外乎送入庖厨,到时候我给你送来。”
阿毛脑中出现了那群壮硕肥美的大白鹅,生前与装在盘中的样子交替出现,唾液疯狂分泌,馋得不行:“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放鹅吧。提前说好,我养得最肥那只得归我,能杀的时候我亲自去挑。”
陆旋冲班贺微挑眉,班贺忍俊不禁,眼中盛满笑意。
又坐了一会儿,陆旋起身告辞,即便,心中多有不舍,想再多留一会儿。但明日骆将军似乎有些特殊安排,叫上了他与鲁北平,清早便要到射场,今日不能久留。
路过穆家那对祖孙俩的破房子,陆旋脚步缓了缓,侧头看去。房门紧闭,与屋主一样,与外界隔绝。
他心中沉思片刻,目视前方,果断迈步离开。
直到清晨抵达射场,陆旋才知道骆将军今日的特殊安排,是要亲自对应募者进行考核。
校尉孙世仪早早就来了,站在台上翘首以盼,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性子爽直,看人的眼神总是专注热情,乐于与那群年轻人为伍,没有丁点架子。见陆旋到场,抬手用力挥了挥,随即冻得打了个哆嗦:“天儿真冷啊。”
鲁北平到得稍迟,走到射场还在整理暗银的环臂甲——那是骆忠和前两日送的,他还不太适应。骆忠和也给陆旋备了一套,不过他只同往常一样,简单用束袖绑住袖口,不影响射箭就行。
鲁北平微圆的脸上淤青未消,看见台上的陆旋,双眼亮晶晶的:“哥!还有,孙校尉。”
孙世仪扬起眉:“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是‘还有’,嫌我多余的意思?”
“嘿嘿,哪有。”鲁北平快走几步站到陆旋边上,这回不敢突然靠太近了。
一眼瞧见他身上的新装备,鲁北平惊讶道:“哥,这是哪儿来的新弩?真好看!”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武器的事,在于利,在于猛,怎么能说好看呢?”孙世仪一瞥,“哟,还真挺好看,还带纹呢。”
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把饱经岁月风霜的老伙计,孙世仪故作潇洒,语气满不在乎:“用着用着就都一样了。”
陆旋点头称是,低头注视弩机的眼神柔和。
很快骆忠和也到了场,大手一挥,免了在场所有人的礼。
“你们进入叙州,应当看见了城门处的募兵令吧。”
“是。”
骆忠和俯视巨大的射场:“叙州虽然常年募兵,但我的兵,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当的。正因为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的兵,才需要常年募兵。”
募来的兵并非养在那儿就能万事大吉,伤残病老都会引起人员变动,而叙州需要一定数量的常备军力,只能是以此补足缺漏。
此地多个民族混居,最容易产生暴乱与反叛,需要强有力的军力随时镇压。朝廷还要借助地方首领管理各族,别看叙州城内是骆忠和的一言堂,出了那扇城门,与那些少民土司打交道,他也得留十分心。
“养一个兵可不简单。饷银、粮食、被服、武器装备,皆由军营给养,可朝廷每年拨来的银款哪里够?剩下的还不是得靠咱们自己去谋取。”
骆忠和对两个小辈推心置腹,但说着说着,他口吐真言,逐渐变成了发泄满腹牢骚。
“那些文官阉人,懂个屁的行军打仗?打与不打都是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哪里用多少兵,多少粮食储备,能坚持几日,人吃马喂谁负责,武器损耗几何?他们一概不知,就知道顶着个死人脸,在我面前摆架子……”
孙世仪大声咳嗽两声:“咳,咳咳!将军,考核是不是该开始了?”
骆忠和住了嘴:“哦,那开始吧。”
等骆忠和落座,孙世仪才偷摸地冲陆旋努嘴:“多半,又是在施大人那儿吃瘪了。”
他口中的施大人,是此地镇守太监施定宪。陆旋只从他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还未见过本人,不过心中已经有了大致印象。
能让骆忠和怨念至此,定然不会是简单人物。
顺利通过第一轮体检测试的应募者入了场。
凡自愿应募者都要经过几轮筛选,最基本的要求是身体健壮,身高至少应在五尺七寸以上,外表不合格的在募兵处报名就会被刷下去。经过初筛,随后会有大夫进行检查,体弱者带病者也会在这一阶段清除。
之后是最终的体能考核,测试臂力之类,各地募兵细则不同,一些地方要求应募者会使用某种兵器。
叙州就要求士兵会使用弓弩,考核初始,会有士兵演示一遍弩的使用方法,随后让应募者进行考核。
考核分为两种,其一为擘张弩,擘张弩是一种用双臂即能上弦的弓弩,射程约二百三十步,四发三中为合格。
其二为角弓,分别为三石弓、六石弓、九石弓,十分考验臂力。
这样的考核要求下,达标的人不算多。
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骆忠和靠着椅背,单手撑着下颌,面色凝重。
孙世仪精神一振,指着新上场的那批人:“将军,您瞧着吧,最边上就是我说的那个人,郑五。”
骆忠和坐直了,认真地看向场上。
那名叫郑五的人,手持弓弩,摆开架势,屏息凝神,指尖微动,扣动扳机——
考核官瞥了眼:“脱靶。”
郑五面不改色,调整状态,又是一箭。
接连四箭,全部脱靶。
孙世仪:“……”
骆忠和眉头紧皱:“这个,就是你要荐给我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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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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