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岩焦急万分,却未乱至语无伦次,尚可将当前局面报给谢苍山。
邪化的魔物被各处阵法镇压后,天华阁叛逃还有后手,便在雪山散布邪气,引发雪山灵力回响,地动连连,已崩了五坐山头,埋了四个修士的净化阵。
净化阵一旦启动,阵眼便几乎等于被困其中,常需他人辅阵,可突如其来的雪崩还是令众人措手不及。
目前魔族正在派魔搜救,可是如今受困者众多,一时要找到兰因长老和师弟们也十分困难。
乔岩亦受了伤,但还是咬了牙去寻人,寻至一座雪山时,竟在雪中发现了许多撕碎的话本子的纸张。
再往方才山崩处走,便见正在撑灵屏的杀红尘的剑主与垂死的百川。
杀红尘的剑主看到终于有人来,厉声对杀红尘道:“行了,修士找来了!你快随我去协助陛下。”把半死不活的百川剑塞给乔岩,强行御杀红尘而去。
这位魔物给撑一道灵屏已经仁至义尽,也没管他撒手后乔岩能不能继续顶住,总之乔岩差点把小命交代在了雪山,一番挣扎求生自不必提,再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谢苍山的净化套阵的最后一个阵法已释放,银花葳蕤开放,邪气正在被逐渐净去。
他听罢乔岩的讲述,再添一个凝灵的阵法,道:“你便用当初我教你救且祝东风的那个法诀救他。”
乔岩将百川剑重新抱过,却见谢苍山拂袖,银花盛放至极致。
邪气大股大股被蒸腾上天空,乔岩瞪大眼,道:“师父——”
这是催阵,与中途破阵而出无异。
曜灵在给他们讲课时曾说过,净化阵法在太徽实在寸步难行,能做到如今地步已经不得了,并反复告诫谢苍山不要轻举妄动,各境界有各境界的法则。
如今却是顾不得太多。
谢苍山平复内息,再起灵屏,对乔岩道:“我去找人。”
银花如海,风起人去,转眼谢苍山已不在原地。
乔岩一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知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但百川还要他全力救助,便凝住心神,运灵在掌,道:“兄弟,坚持住!”
*
楚兰因昏昏沉沉,四肢百骸全都像灌了铅。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当人可真糟糕。
第二个念头则是:可惜,我还没看见真正的烟花啊。
不久前,两支红莲烟花已经被谷生阳放完了,因风雪之故,没升多高就炸开,想是除了附近天华阁的修士能看见,其余外援是一律瞧不见的。
……这孩子变坏了。
当时楚兰因听见烟火升空的两声响,就十分郁闷地想着。
嫁衣换灵术后,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山洞里,彼时他睁开眼,就见月出东山,将雪映的发亮。
这个换灵术竟让他能透过怜拂的眼睛,看到人族眼中的世间。
以及属于人族的感知。
楚兰因扶着山壁想要站起来,试了好几次,皆失败了,一条腿除了不舒服啥用也没有,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剑灵费了一阵功夫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人族里讲的“疼痛”。
天华阁的修士已经因烟火赶来,楚兰因歪歪倒倒,单腿蹦了出去。
真是感谢小岩子当年的示范,剑灵一边想,一边夺了一个修士的剑,砍了七八个人,砍没砍死不知道,不过现在他是“怜拂”,天道这算账怕是要算不清了。
人真的潜力无限。
这一点楚兰因深有体会,天华阁的修士也深有体会。
一个瘸子竟一顿乱蹦突围了出去,蹦到崖边毫不犹豫往下一跳,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楚兰因并不想坐等被抓,或者坐等被救,就算最后不得不落入被动,也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况且在剑灵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这座雪山曾经楚兰因来过,那让他险些杀死屠纹的修士遗阵就在这附近,那么冥府与人界的阴阳缝隙或许也在这里。
他若是能闯到冥府去,冥府鬼官必然会来抓,届时能查明他非肉身本人的魂魄,估计会扣押几日再去找怜拂来对峙,与夺舍案处理起来差不多,冥府奈何不了他,到底都是坐牢,楚兰因更愿意去坐冥界的牢。
不过哪里事事如愿。
他跳下山崖后本可借大雪掩蔽,抓住藤蔓一路下滑自雪山深渊,反正有自己的神魂在,怜拂也不会轻易咽气。
可偏也有个莽汉不怕死,也随他跳了下去,中途一箭把藤蔓弄断了,又用灵力反冲,导致楚兰因摔在半山腰的石台上。
莽汉摔下深渊摔死了,楚兰因这假扮的“怜拂”也被抓了。
剑灵并不是很想回忆落地时的那个瞬间。
想来他脚踏实都没几回,就和山石来了个“亲密接触”,几乎被摔散了架。
然后被修士问东问西,用搜魂术刮识海刮了好几遍,他也不想回忆。
他听见对方说:“不愧是怜潜之子,真是个硬骨头,搜魂搜不出来,他的识海被封住了。”又说:“要抓紧时间,问出定天针之事。”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跑出去,我大喊一声我不是怜拂他们会不会气的把这身子砍成三段,干脆破罐子破摔,那种程度的伤我可救不活。
剑灵发散地想。
他没有想到可以用怜拂的身体当做筹码,剑灵不通什么缓兵之计,他们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对人族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
然后他又长叹:怜潜啊怜潜,我白给你当儿子了,你特么在天之灵可要保佑你儿子的皮囊顶得住他们的拷问!
事实证明好像顶不住。
同族总是贪恋一些人族的感官,可当时楚兰因就得出结论,当人一点儿也不好玩。
因为人真的很脆弱。
有时剑灵觉得自己又变回了灵体,轻飘飘地浮起来,却能看到这屋子顶上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有发光的雪花在窗外纷纷扬扬地吹落。
白色的,如柳絮,如撒盐,如鹅毛。
在风中翻卷,后来看不见了,又恍然听到与灵音大不相同的簌簌沙沙的声音。
幽暗的地牢内,剑灵想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们以后会结成道侣么。
……会签一个道侣契,念那些拗口的诗词吗?
他们以后还会生娃娃吗……哦不对,两男的,生不出来。
楚兰因随后又发现怜拂血挺多的,心脏却好像有点问题,他喘不过气。
千年不结尘缘,所以不能明目张胆的喜欢,就像百川那些苦情虐心的桥段里讲的一样,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不让大家发现,却在一个眼神的交互中,倾诉了脉脉的温情。
千年一过,就可以昭告天下。
怜拂那样喜欢桃花,他以后会有一宗的桃花。
如雾山上灼灼的云烟。
“我说小美人,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兰因听见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也不知道啊。
却紧紧攥着胸口的一缕生息。
“唉,不过也算你倒霉,谁让你又投了谢苍山的门派,你们这个门派真的是一向喜欢多管闲事,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劝你不如早点说了,说残针在魔界,只要这一声,我们给你个痛快的,何必吃这大苦头。”
“你说你,没个爹妈疼爱,仙道盟的人又各个算计,活的无依无靠的,多没意思。”
楚兰因大为不解,这就没意思了,那我这剑生不就更没意思了!
“唉,你怎么这么倔,罢了,把那——”
这人话到一半,忽然起身往外跑。
楚兰因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他拆东墙补西墙式地用灵力挨个捞一捞怜拂的五脏六腑,又想这双眼睛可怎么办,还能不能用药草复明,这脸蛋可怎么办,这岂止是毁容,万一补不回来,以后小拂儿出去走走都能止小儿夜啼。
血流了这么多,得喝多少红枣汤啊……
楚兰因按了按胃,又迷迷糊糊想,谢苍山会给怜拂做红枣汤么?
热乎的红枣汤是什么味道?
……冬天可真冷啊。
——咣当!
地下室的暗门被踢开,凌冽的风雪气息席卷而来。
楚兰因忽然闭住呼吸,那脚步声与沉重的心跳同了拍。
无数的声音被在耳边放大了,却又掩在嗡嗡杂乱的响声后。
谢苍山的灵力笼了上来,手臂绕过他的膝窝和肩膀,身子紧接着就是一轻。
这么多血,黏糊又脏。
剑灵在发高热,已经整个烧糊涂了,他想要挣扎,也想要侧过脸去。
却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响在耳边。
“不要动。”
好听!楚兰因一喜:真好听!
不过随即怜拂的心脏又开始发毛病,拧成一团,又几乎碎成了八瓣。
谢苍山来救的是他的心上人,所以他不怕血污,也格外紧张。
好罢,原谅你气息不如从前抱我的时候稳了。
空气开始流动,他们到了外面,风雪却吹不进灵屏来。
在一瞬间,楚兰因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但又被清淡的灵力驱散。
紧绷的一口气松下来的一瞬间,怜拂的身体似乎终于整个垮掉,开始不住咳血。
剑灵死死攥着前襟,灵力在涣散,却忽感有微凉的手指覆上来,灵流缓缓淌入,谢苍山说:“兰因,呼吸。”
楚兰因:欸?他叫我什么?
然后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些剑灵的雪夜絮话】
百川。
——虽然应该已经要习惯了,但被小主人留在那里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失落呢。我可是从他是幼崽时就看过来的,他出生还咯咯对我笑来着,抓周也抓的我……
很多年以后,百川剑灵在下雪的夜里,偶尔会想起那一次被独自留在龙魂困灵阵的经历,即便如此,出于剑灵的自我认知,他当时也并不恨小主人。但慢慢的,当那个孩子已经完完全全的长大,百川看过了他谷生阳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人族的幼崽变得不再可爱,那曾经带着他飞高高的剑灵,也就不再怀念了。
杀红尘。
——铁打的魔剑,流水的剑主,但那一任的魔,倒还记得。在杀红尘请求他留下来不要让百川被大雪淹没时,他犹豫了,却居然真的应了下来。他说红尘,你可以与仙宗往来,因为现在局面需要,不过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能认识一些新朋友呢。
后来这魔被另一只更厉害的魔宰了,魔剑再次易主,他不知这宿命的尽头何时到来,但话本子听多了,也会偶尔在下雪的夜晚偷摸着祈祷,自己能有一个好结局,或者,折在山花遍野之处,也似乎不错。
兰因。
——人比他想的更加脆弱,哪怕是修士,也是一堆血肉搭成,一颗心脏拳头大,还容易出毛病,怕冷怕热也怕疼,但竟比任何生灵都要顽强……不过雪很白,落下的声音也很好听。
后来每逢雪夜,楚兰因都会爬起来看,谢苍山在这种时候会格外的犯ptsd,甚至到了有点儿黏灵的地步,于是就一起拥着厚厚的被子临窗赏雪,雪坠枝头,反倒岑寂。为什么不知不觉就唱起来,卿卿?谢苍山你在叫谁?……好叭,你们的花样真多,但下一次不要这么紧张哦,毕竟雪夜真的很美。
——————————————
这一段会对后续各个人物的行动有决定性影响,早先安排好了可能会有一点虐,骂我骂我别骂兰因老谢,多种因素导致QnQ滑跪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