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临远是我的表字
山中的风雪逐渐归于平静, 云层后的暖光,慢慢自细细碎碎的缝隙中透出。
天色瞬间变得好似是一块澄透的琥珀,映着皑皑白雪, 焕发出浅浅光泽。
不知是这山中太冷,又或者是裴恭的话太出人意料。
方岑熙立在风雪里, 忍不住怔愣片刻。
他看着裴恭的神情中,更是多出几分若有若无的诧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恭便只不以为意地轻嗤:“我知道, 我清楚得很。内卫是内卫, 你是你。”
“你先前救了裴家几十口的命,你替梁国公府冒了那么多险, 我怎么能是非不分?”
方岑熙对裴恭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一贯心思缜密的人, 此刻的眸子里却好似闪过了半丝不知所措。
他像躲着裴恭视线似得低下头, 又轻轻丢开裴恭扶他的手, 只自顾自缓缓朝前走,仿佛这样就能拜托跟裴恭的关系。
然而他本就体力不济,方才又遭曾哲那一番虐待,如今实在是没法子在这雪地上多半丝折腾。
雪深得早已经没过脚背。
他才走出去两步, 脚下果然又是一滑。
好在裴恭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此时更是眼疾手快,迅速便上前将人拥住。
裴恭便不再多言了, 只背对方岑熙转过身,一副吩咐似的口吻蹲下:“别走了, 雪深路滑, 别再摔着,我背你下山。”
方岑熙闻言, 果真不再“不自量力”地往前走, 可他却也没有乖乖听裴恭的话。
眼见得方岑熙半晌不动, 他便又轻声催促:“岑熙,快上来。”
方岑熙这才皱了眉头:“你背上……不是还有国公爷打的伤么?”
裴恭侧眸,眼角堆出几分了然的弧度:“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果然就是你来过梁国公府的柴房,对不对?”
“你不是与我吃过酒,要一别两宽么?为什么还要来柴房?”
方岑熙垂着眼帘,不再朝他应声了。
裴恭眼中便多出几分得逞似的神色:“你是读书人,最该知君子不立危墙。既要与人划清界限,就不该再多勾连。”
“岑熙,事到如今,你还说当真于我无意?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
方岑熙知道自己被人看穿了,可他却也不慌忙。
他只徐徐道:“有又能如何?梁国公府和内卫,终究隔着深仇大恨。”
“梁国公府昔日的苦,总不可能就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
“你我之间,且不说国公爷不会同意,只中间隔着十三司一条,便是永远越不过去的坎。”
“你肯信我不加害梁国公府,可不是人人都能如你。如若叫国公爷和世子知道我是十三司的人,定会引来不可预计地灾秧。”
他言辞恳切道:“俭让,这些不该你来承受,我更不想你去受。”
“只要你在这世上无恙,我已经不敢再有奢求。”
“你怎么总能冷冷静静的,然后说出这么绝情的话?”裴恭忍不住气笑出声来,“你走你的路就是了,管的着我想跟谁?”
“你们十三司的协领身份那么神秘,只要你不想让旁人知道,谁还会把你和十三司联系起来?”
“岑熙,是我要同你在一起,不是梁国公府,更不是裴家人。把你的那些顾虑统统给我忘掉,一个字也不准再提。”
“我希望父母兄妹安好,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所以是我爱的人。”
“可他们不可能左右我的意志,替我做一辈子选择,因为你也是我爱的人,也会是我的家人。”
裴恭又忍不住嗤笑:“旁的人都说你肆意妄为,手眼通天。”
“怎么?原来竟是这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方岑熙听到这话,好似自嘲地笑出声来。
是了,他竟也忘了。
他早就看淡了生死,连自己的命也不曾疼惜过,如今却不知从哪里生出这么多顾虑来。
他满目的茫白都自动退远,最后只堪堪剩下个在他面前蹲得好似狗熊的裴恭。
方岑熙便笑了。
他想,他一定被裴恭带坏了。
否则,他定不会也想鲁莽地疯一回。
裴恭迎上方岑熙游散的目光,嗤笑道:“快点先上来再说,我腿要蹲麻了。”
“前日是谁叫嚷着要吃东西?现下不急了?”
他说着一把牵住方岑熙的手,扯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方岑熙倒也不再乱动,果真从善如流地轻伏上他的背,散出三分敛住的疲惫,舒下一口气:“俭让,背稳。”
裴恭嗤笑,拖着长长的音调道:“第一次,你凑活趴。”
“不然我就松手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还是扣稳方岑熙绕住他颈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缓慢起身,好似是托起一樽价值连城又易碎的琉璃花瓶。
等站稳身子,他才背着方岑熙继续在漫山的雪里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