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不能原谅我不知道。”
裴恭却轻轻推着方岑熙的后脑,慢慢迫他重新抬起头来:“岑熙,你看着我。”
“你不是不知道,你心里清清楚楚。不仅是你,连我也清清楚楚。”
这世上有的是达成目标的手段,就像钱兴同和樊天和,像穆政通和于子荣。只要放得下良知,狠得下心肠,那就有的是金钱和权势,有的是恭维与体面。
但方岑熙不会去害人。
从前是,往后也是。
这世上的事皆太苦了。
有些人会在道阻艰险中忘却本心,同流合污。也有些人会郁郁不得志,最后颓唐荒废人生。
而方岑熙,和他们都不一样。
裴恭如今才真正明白,他的岑熙温和有礼只是家学如此,若论性子,方岑熙才最是孤僻。
因为方岑熙始终形影单只地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便潜移默化地习惯了一个人拖着步子往前。
因为他的岑熙早已经习惯了无依无靠步步为营,习惯了沉默,以及连自己都不放过地狠心。
方岑熙固然是有过人的手段,可他失去的那些,根本不足以被这点东西所弥补。
裴恭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裴恭恨不得拨开岁月,冲到十几年前的建州城楼上,为那个沙垛后瑟瑟发抖的男孩,挡住飞溅的鲜血,杀完所有越城的倭寇。
裴恭音声浅浅:“你明明知道是有人作祟害梁国公府,知道那信是假的机要,更知道我伤了你一次又一次。”
“岑熙,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有立场冷眼旁观地放任钱兴同,再拿着证据要挟他,让他这个罪魁祸首为方知府翻案。”
“可你没有,是因为你想不到这办法吗?不,是因为你不肯残害无辜,所以就算这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纵为众矢之的,他自光风霁月。
“这迟来的清白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了二哥的。这些事就算是钱兴同在操持,我也早晚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知府一腔孤勇,薄身卫城,他和我二哥一样,绝不该背上这样的骂名。”
“我要我的岑熙再无噩梦,还要我的岑熙衣锦还乡。”
方岑熙怔了怔,眉眼里忽然漾出了浓浓的情愫。
他第一次无比郑重地仰起头,伸手捧住了裴恭的脸:“俭让,我从前为何没有发觉,你说话也会这么好听?”
裴恭吻吻他的额头:“我说话向来好听。”
“只不过得看是对着谁。”
方岑熙的手背轻轻蹭过裴恭的下颌:“可是十三司里,眼下依然不算干净。”
“一关系到钱兴同……令主似乎很敏感,我还没有琢磨透,令主究竟想了些什么。”
裴恭揉了揉方岑熙的头发:“从保第垮掉的那天起,我们都已经是钱兴同的眼中钉,就算我势求明哲保身,他难道肯放过你我?”
“更何况我不可能,我想要还二哥和方知府的清白,那就谁也挡不得。”
方岑熙的指尖便轻划过裴恭的眉骨:“俭让,你怎么总是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你会怕的事?”
“谁说没有?”裴恭嗤笑,缱绻的目光像水一般倾泻在方岑熙脸上,“我怕你夜里发抖,怕你独自受苦。”
“怕你从来不知道珍重自己的小命。”
方岑熙埋下头,轻吻住裴恭的喉结。
“不会了,俭让。”
“往后我定然都会小心翼翼的,好不好?”
裴恭便又轻抚过方岑熙纤薄的脊梁,浅声道:“岑熙,我们搬去棋盘街住吧,我在那里买了个院子。”
方岑熙:“?”
裴恭哂笑:“曾哲当初把建州的事撒在大理寺,甜水巷里头,人尽皆知你的出身。”
“我不喜欢他们对你有非议,半点也不行。”
“更何况,棋盘街离大理寺和北镇都近些,那里也宽敞。”
方岑熙轻轻“嗯”一声。
“只要不收我一月二两的租子,哪都好。”
裴恭失笑,一把拉住方岑熙的手腕,将一根绦子慢慢套在方岑熙腕上。
“皇帝老头先前赏了块金饼,我找人照着白浪花的样子打的。”
“那牙雕你惜得紧,又是因为我才摔出来一条裂缝。这个就当是赔给你的,以后拿着玩,这个不怕摔。”
方岑熙伸出修长的手指,夹挟着沉甸甸的金把件,在月色下晃了晃。
“一点不像白浪花。”他缓声,“分明像只小老虎。”
“哪里不像?”裴恭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那金坨子憨头憨脑的模样,自己忽然也动摇起来。
方岑熙轻笑:“我就说你眼睛不好,你还不信?”
裴恭词穷似得撇撇嘴:“就你事情多。”
“不像你就还给我。”
方岑熙却一把将金把件握进掌心,迅速转身背对裴恭:“哪有人送了东西,还伸着手要拿回去的?”
裴恭嗤笑,轻“啧”两声,索性伸手去挠方岑熙:“你还知道金子好?瞧你那副守财奴的样子。”
“你这救苦救难的散财大善人守得住吗?回头别给我拿去当了,我讨这么块赏可不容易。”
方岑熙被裴恭上下其手挠得直笑,却怎么也不肯朝裴恭转回身去。
他轻轻喘两口气,才又道:“俭让,对不住,你先前送的狼牙,是被我弄丢的。”
“这回一定不丢了。”
“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抱紧小方方,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吃苦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