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顾仇以为自己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因为声音太虚,有一半的字音其实都没有实音。
即便如此,习忧还是听明白了, 他让顾仇别说话, 等救护车。
顾仇知道自己情况, 只要还有意识, 就不至于那么严重。
一场球打下来, 他体力本就所剩无几, 后来那一撞,以及那个砸在胸口的球, 当场诱发症状。两相作用之下, 他直接废球了。
他抬了抬被习忧扣着手腕的那只手,朝着某个方向示意了下。
那是他们临场前挂外套的地方。
习忧很快接收到他的意思:“是药吗?”
顾仇点头。
旁边的周西东在顾仇点头的瞬间, 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没一会儿就抓了个纯白的塑料小药瓶过来。
习忧接过, 问顾仇:“几粒?”
顾仇说“一”。
习忧从药瓶里敲出一粒药,递到顾仇嘴边。
同一时间, 潘超拧开了矿泉水瓶的瓶盖,开了盖的水也递了过来。
不等习忧接过水让顾仇就水吞药, 顾仇已经咬过习忧手里的药, 生咽完了。
“……”
熟稔得就好像,这个行为他已经完成过很多很多遍。
顾仇觉得,其实可以不用叫救护车的, 打个小张叔的电话, 或者随便叫个车就行。
这下好了, 全世界都他妈的知道自己是个打球都能被打进医院的弱鸡了。
……太操蛋了。
*
顾仇被救护车送抵医院时, 顾雅芸几乎也同一时间赶到。
接到老薛的电话后, 她临时下了会,满面肃容地就来了。
没多久,仇庆平也匆匆赶来。
顾仇被送到的是五剑湖附近的一家医院。
医资方面肯定是比不上熊医生所在的北都市立医院。
但顾仇还是躺在医院的转移床上被推着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当天没有确切的结果出来,但医生根据部分已经出了报告的单子初步判断是心脏瓣膜反流。
由于顾仇存在轻度的呼吸困难,血压又很低,医院给他安排了吸氧,之后给他打了镇静剂,让他暂且留院观察。
这个过程中,老薛再次当面和顾雅芸、仇庆平叙述了情况,并且表示歉意,二班包括郭雁飞在内的球员,也因为自己队伍的犯规行为忐忑又诚恳地道了歉。
顾雅芸从头到尾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她好像不会因此迁怒,却也说不上是接受了这些道歉。
仇庆平倒是平和,说没出什么大事就好。
等顾雅芸进去病房待着了,仇庆平没了多余的顾忌,缓缓开了话匣子,和老薛讲了不少关于顾仇的事。
习忧没刻意避开,他一直没说话,就在一旁,沉默地倚墙站着。仇庆平和老薛讲的那些话,他悉数听入了耳。
*
仇庆平说,顾仇心脏的问题,是在顾仇八岁那年被发现的。
习忧以为,像顾仇这样矜娇的小少爷,应该是从小金贵到大的。
原来不然。
八岁之前的顾仇,还是个喜欢在泥堆里打滚的,整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淘气鬼,特别野,每天都和一堆熊孩子混在一起,糙里糙气的。
糙小孩很小就喜欢球类运动,看到圆滚滚的东西,下意识想踢、想拍,包括人的脑袋。
他是在一次和小伙伴们踢足球的过程中突然笔直栽倒在地、晕倒送医的,一圈检查下来,心脏造影结果显示,他的心血管存在异常。
这是一种不论你怎么富着养、悠着养,都不能确保百分百痊愈的病。
因为病源,出在心脏上。
八岁的顾仇从这场发病里缓过劲儿来了后,野劲儿又上来了。
但仇庆平和顾雅芸,因为顾仇的这场病在心里震荡起的不甘的憋闷劲儿,却是怎么也抚不平了。
*
仇庆平在带孩子上,一直是比较放养的,顾仇生病后,他不得不严加对顾仇的管教。而本来沉心于工作的顾雅芸,也开始对顾仇有了更多的要求。
不能吃外面的垃圾食品,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不能玩刺激的项目,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
各种各样的“不能”。
顾仇一开始还会“揭竿起义”,但小孩儿终究拗不过大人,仇庆平还好说,时不时会忍不住心软一下给他放个水,到顾雅芸这儿就不行了,撒泼耍赖掀翻天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每当仇庆平说着“他还是个孩子,你对他不要那么苛刻”的时候,顾雅芸就会冷淡地反问一句“你爸要不是童心未泯六十岁了还和人去玩滑雪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不及时去世,他现在可能还好好活着,你觉得呢”。
然后仇庆平就哑了声。
他在这个家卑怯的地位不是从顾雅芸家世比他好、赚得比他多开始的,好像就是从顾仇生病开始,他一点点在丧失本就不占上游的话语权。
种,是他家的。
病根,是从他家隔代传下来的。
现在,孩子身体里出现了一颗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你仇庆平不以你那“老顽童”的爹作为前车之鉴就算了,还要把孩子纵成“小顽童”,任其往自己身体里埋燃火点?
顾雅芸其实很少和仇庆平急头白脸,但她只要一开口,就总能扎中要害。
把仇庆平扎得有口难言,满心的酸涩和苦楚。
*
后来,顾仇开始不停地接收到身边亲友的一种讯息。
他们说,你要是不听话,就会像你爷爷一样,突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