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习尚禹到家时正值傍晚。
习、杨夫妇做饭去了, 他坐在房间的窗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是惬然而放松的,他只要在家里坐等着赵柏志“如愿以偿”, 然后拿着一手“捷报”去到他哥面前, 以一副邀功的姿态告诉他哥:哥, 你一定不知道吧, 你的男朋友顾仇, 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莫名地, 他又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并不那么行得正吧。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的意图是好的呀。
他哥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然而, 这种自我安慰很快就失了效。
没多久, 他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明确地接收到来自他哥的愤怒。
两人一同长大的年岁里, 关于他哥, 习尚禹感受最多的, 就是淡漠。
习忧对一切都总是冷淡而漠然的,至多, 再带一点淡淡的讥嘲。
一个情绪并不多的人,喜怒哀乐稍微变重一点儿, 就显得极为明显。
更别说, 他哥这通电话里显出来的情绪,不只是变重了一点儿。
习尚禹是真被吓到了。
等挂完电话许久,他还沉浸在他哥的那句“我保证, 不会对你讲一丝情分”中, 以致于之后良久, 他都被一种茫然的惴惴不安裹挟着。
他开始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这种不安的心情会伴随他很久, 但没想到,他哥的“处刑”会来得那样快。
*
杨兆媛和习蔡林晚饭过后下去溜达了一圈消食,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客厅看电视。
门锁孔被拧动的声音传来时,他们不约而同惊疑了下,接着就看见了开门而进的习忧。
两人皆是一愣。
但他们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习忧鞋也没换,面色冷峻地大跨步朝习尚禹的房间走去。
不到睡觉时间,习尚禹的房门一般不会反锁。
习忧拧住门把手,一推,门撞到墙壁,发出一声砰响。
习忧一言不发,径直走入。
那架势,说“走入”不大合适,“闯入”倒是贴切许多。
杨兆媛起身就跟了过去,同时嫌恶地嗤怒道:“你还知道回——”
她话说一半,惊得当场顿住,只见习忧一脚重重地踹在了习尚禹坐着的靠背椅上。
习尚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猝不及防跌落在地。
椅子在刺啦声中滑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杨兆媛尖叫。
习蔡林一惊,疾冲了过来。
刚到房门口,就见习忧单手拎起那把实木靠背椅。
下一秒——
那椅子冲着习尚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椅子四分五裂,散木横飞。
习尚禹惶然之际,发出“啊”的一声痛呼,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汩汩涌了下来。
然而还没完,习忧眼锋一扫,目光停在了书桌旁立着的落地台灯上。
他脚步一迈,到了台灯跟前,手一抄,捞起台灯,转身就要再次往习尚禹身上招呼。
势已经起了,手却在半空中生生顿住。
习蔡林挡在了习尚禹身前,将习尚禹整个罩住。
杨兆媛呆愣在一旁,惊恐地捂着嘴。见习忧止了动作,她才嗫嚅着发出声音:“疯子!你个疯子啊!”
她边说边朝习忧扑过去,在习忧身上又掐又拧又抓又捶,尖利地喊:“你打我儿子!我让你打我儿子!你真是个疯子,疯子啊!当初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你就该被绞死在娘胎里!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坏东西啊!生了也该把你扔去喂狗!”
习忧的胳膊、颈侧、脸上,被女人长长的指甲划出一条条的红痕、血沟,他一眼不眨,脸侧的颌骨绷着,沉默俊冷,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整个空间里都是杨兆媛刻毒的叫骂声。
到后来,加上了习蔡林给习尚禹处理伤口的声响。
习尚禹大概是吓懵了,身体始终微微颤栗着,每抬头看一眼习忧,眼里都装着难以掩饰的不敢置信和惊惧惶然。
杨兆媛说话难听,还刺刺不休,直到习蔡林哀沉地说了句“够了,别说了”,她才勉强闭了嘴。
杨兆媛的情绪完全上了头,一时难以消解。习蔡林不得不充作在场理性的那一个,他蹙着眉头,问习忧:“小忧,我能问一句么,你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冲进门二话不说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他一问完,沉默良久的习忧微微抬了下眼。
那眼里像蒙了层极冷的雾,习蔡林对上的时候,不由得心惊了下。
习忧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扫了杨兆媛一眼,然后开了口,说的话却是答非所问:“我今天过来,主要是帮你们教育一下儿子。”
他这话刚一出口,杨兆媛眼睛瞬间瞪直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习蔡林扯了下胳膊,她龇牙片刻,终是忍气吞下了话。
习忧没管他们神色情绪如何,自顾自往下道:“不过既然来了,有些话,这次就一起说了。”
“先说一个客观事实,”他稍稍一顿,掀起眼皮,“对于我出生这件事,是你们的不得已,也是我的不幸。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你们没意见吧?”
杨兆媛没说话,习蔡林欲言又止,只有习尚禹摇了摇头。
习忧继续道:“既然我们都是彼此的深渊和灾祸,我想我们都没必要再为难彼此。”
他说到这,见杨兆媛和习蔡林神情一动,都有要说话的意思,制止道:“先听我说。”
“……”
习忧目光落在他喊了十七年爸妈的两人身上,平静无波地说:“过去我叫你们一声爸妈,是念你们生养的情。我从不觉得我欠了你们什么,以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也不要给我pua什么‘出生即原罪’这种说法,往前推个七年八年的,你们还能唬唬,现在我快成年了,没道理有人一天到晚按着我的头为她的错误买单,我还要照收不误。”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杨兆媛的表情一时间憋得乍青乍红。
“过去被区别对待也好,被恶语相加也无所谓,左右我一副钢筋铁骨练了这么多年,早就刀枪不入。”习忧说着,瞥了习尚禹一眼,“偏偏你们儿子青出于蓝,挑了我浑身上下最软的地方捅。”
习尚禹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促成了什么,想问问情况。
习忧看出来他想问什么,却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捅得太准,”习忧抿了下泛白的嘴唇,平静的语气里多了丝抻不开的涩意,“把我对你们,对这个家,仅念的那一点情分,捅得丝毫不剩。甚至,即便我要回你个十七八刀的,我也觉得并不为过。”
这话听得人怪毛骨悚然的,习蔡林张口欲言,习尚禹先他一步吐出一个字:“哥……”
“别叫哥了,我担不起。”
习尚禹瑟缩了一下,终是没忍住:“他……”
结果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什么来。
习忧这回承了他的话:“顾仇么?”
习尚禹讪讪点头。
习忧有意说出来让他心生煎熬:“他现在在抢救室。”
闻言后,习尚禹果然身体一僵。
习忧看着他,冷声说:“习尚禹,你知道么?”
他故意说得慢吞吞的。
“顾仇如果今天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
“……”
习尚禹明明稳当地坐在地板上,习忧话音落下时,他整个人还是踉跄着往后缩了一截。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不妨碍杨兆媛和习蔡林听着其中的某些字眼,大为惊骇。
他们满脸震惊地看着习忧,听见习忧对习尚禹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祈祷顾仇没事,祈祷他平安活着。不然今天你有爸妈护着,下次就不一定了。”
这话带着呼之欲出的威胁意味,联想到习忧刚冲进门时的那股疯劲,杨兆媛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怒瞪着习忧:“你能怎么,还真要杀人不成?”
习忧扯了下嘴角,却并无笑意:“你不是说我是疯子么?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
习蔡林见状,想要站出来当和事老:“小忧,我们都心平气和点,有什么事……”
但他话没说完,习忧摇了下头:“没有办法心平气和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听出来么?”
全场静了一瞬。
习忧说:“我与你们,本来也格格不入。我看今天一切都挺到位的,事件有了,氛围到了,挺适合断绝一下关系的,你们说呢?”
“……”
全场已经不止是静那么简单了,四人当中,仿佛有三人的呼吸当场止住了。
杨兆媛瞪大了眼睛,指着习忧,张口就是一通“白眼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