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蔡林:“小忧你不是在和爸爸开玩笑吧?”
习忧直接回了他一句:“你本来也不是我爸,不是么?”
习蔡林顿时哑然。
习尚禹嘴唇颤了颤,下意识喊了声“哥”,连头上流血的疼都忘记了。
习忧挑了下眼:“哦,是我忘了,断绝关系这种事,一不用签字画押,二不用昭告天下,我想应该也不用询问你们意见吧。挺好。那我就单方面宣布一下了。”
他话语讥嘲,有让人哑口无言之效。
连嘴上不饶人的杨兆媛,有那么一瞬间语言系统都宕了机。
三人呆愣地看着他。
习忧的视线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在书架的缝隙里看到了一把裁纸小刀。他径直走过去,手指一弹,刀锋亮出。
三人一惊,习蔡林刚喊出一句“你要干什么”,就见习忧手起刀落,眼睛都没眨一下,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那口子眼见着就极深,霎时鲜血涌出,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氤出一圈血洼。
习忧瞥了那刀口一眼,说:“为了表示一下我的郑重,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目光落去前方三人身上,继续道:“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自割一刀,就当是断了这层血脉之连。”
原本嗓子眼里堆了一堆“疯子之言”的杨兆媛,一时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她虽然偏了十几年的心,也常常说不应该要习忧的话,却也没想到一个儿子养到快成年了还能来上这么一出。
习蔡林的心情也很复杂,习忧虽不是他亲生的,他也没在习忧身上倾注所谓的父爱,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一没恶毒相对,二则尽了抚养之责,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然而眼下这结果……和这十七年未曾苛待的过程相比,实在是很不相衬。
他们不清楚引爆这局面的导火索到底是怎样一件事,只是难以理解地想:何至于此?
而对导火索一知半解的习尚禹,同样也觉得难以理解。
他扑簌扑簌地掉了两行泪,抹着眼泪问他哥:“哥,万一顾仇没事呢?他没事你也要和我们决裂吗?你这样不就太武断了吗?”
“你别这样啊。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你要是生我的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但你别离开我们啊。”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轻信他人,我不该嫉妒顾仇。都是我的错。”
……
他眼泪越抹越多,他哥的冷漠却一点没少。
习忧把刀体扣回刀槽里,反手插在了身后的书架缝隙间。
微勾的背脊拉直,习忧刚起势要走,习尚禹突然三两步爬跪上前,抱住了他的小腿,急切地喊了两声“哥”。
习忧皱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开始倒计时:“三。”
“二”字刚出口,杨兆媛和习蔡林就一齐上前,掰走了习尚禹抱他腿的手,同时将人往后拽。
习忧提步便往外走,习尚禹在身后呜哩哇啦一阵号,他也不曾回头。
*
出来后,习忧没有打车,去往医院的路很长,他就这么垂头走着。
他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这么一身黑行走在黑夜里,加上气质萎靡、丧气冲天,裸露在外的胳膊、颈侧上,细密抓痕无数,刀口惊心,路过的人瞥上一眼,唯恐避之不及。
路人把他当凶犯一样避着,却不知“凶犯”本人真的也以为自己就是“凶犯”。
这一路上,习忧都在想——
刚才在那间屋子里,他对习尚禹说“顾仇如果今天死了,你就是杀人凶手”。可是其实,这句话放在他身上,他好像也没法反驳。
顾仇会陷入险境,习尚禹是帮凶。
而习尚禹作为一个外围人会被利用,又和自己大为相干。
也就是说,顾仇会遭遇这一切,是自己间接促成的。
李培说得对,是他没有照顾好顾仇,是他没有当好一个男朋友。
而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就这么走了不知多长的路,夏夜的风幽幽慢慢地吹在身上,却没有吹走一丝内心的恐惧、焦躁和不安。
习忧终于耐不住了,他停下脚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侧的树上。
那树的树干粗壮结实,树皮斑驳带刺,一拳上去,手背被扎出伤口无数,血点参差。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
接着心跳变得很快。
是李培打来的。
他抓着手机,缓了一会儿才接起。
李培的声音很快传过来:“你在哪儿?”
习忧看了眼四周,凭借着脑中记忆判断了一下,这儿离医院很近了,于是说:“就在外面。”
他边说边加快了脚步往医院的方向走。
李培说:“顾仇醒了,告诉你一声。”
像是被湿布蒙住了口鼻的濒死者终于被人卸去了致命凶器,得以正常呼吸,习忧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才低缓地“嗯”了声。
“你先过来吧。”李培说。
这话带有明显的言外之意,习忧听出来他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到了医院门口,他发现李培在外站着,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习忧走过去。
李培一眼看到他胳膊上密集的伤痕,尤其是那凝着黑血的深长刀口,高声问:“你干嘛去了?”
习忧没答,只问:“不是有话要说么?”
李培还想再问,习忧径直岔开:“说事吧。”
“行。”李培也不管了,走了两步,在旁边来往人流少一些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还抬手招呼了一下习忧,“坐。”
习忧顺着他手摆下去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的同时,径自往医院内走。
他走了两步,李培在身后叫住他:“你别进去了,我就是被使唤出来当传话筒的。”
“……”
习忧脚步顿了下,继续往里。
李培骂了句“操了个蛋的”,飞快起身跟过去,一把拽住习忧的胳膊:“我说了你他妈别进去了!”
习忧胳膊一挥,甩开李培的手:“滚!”
李培不罢休地再次跟上,这回不只是爆粗了,他抬手从后勒住习忧的脖子,一个猛劲把人拉过来,就地掀倒。
习忧摔翻在地,却很快转被动为主动。
平时关系好归好,真扭打到一块儿了,谁也不会手软。
习忧上风没占多久,他有伤在身,李培在他伤口处阴上一下,习忧立马落下游。
没一会儿,两人的脸已经没法看了,青紫交加,肿得各具特色。
得亏他们在的位置被一根石柱挡着,不然铁定被当成猴子围观,或被保安抓去教育。
又是一阵无声的互殴,某个拳眼无情的间隙,习忧闷沉地吐出俩字:“理由。”
他要一个理由,一个他为什么不能进去的理由。
李培咧了下肿痛的嘴,嘶了声说:“这他妈用想?我说了我是来传话的。”
“传谁的话?”
李培知道习忧清楚得很,偏偏还是要听人切切实实说出口来才会信。
人真特么逗。
“顾仇。”李培简直没法了,“我传顾仇的话,行了吧?”
“他不让我去看他……”像是这一架耗干了习忧所有的力气,他翻身坐了起来,垂头喘着粗气,嗓音哑得近乎失声,“为什么?”
“他没给我理由,只让我传话。”李培两手攥在一起,交握间抵着额头,“他现在很虚弱,也确实不适合见人。”
习忧点了下头,没再说话了,呼吸却极重,像每喘一下,都要费尽气力。
两人静默无声,丧坐在这台阶处,良久。
半晌后,李培抬手重重地抹了一下脸,说:“不过我想,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习忧朝他看过来,就见李培吸了下鼻子,而后说:“那巷口就有开锁的,所以我和老薛很快就进去了。我们进去的时候,顾仇还有一点意识,但他可能太疼了,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李培顿了下,狠狠地咬了下唇,仿佛这样,才不至于说不下去。
“我们……我们看到,”李培喉间哽了一道,声音勉强稳住,“赵柏志就在顾仇面前,慢慢地、一张张把他擦了精.液的纸巾烧掉。”
“不仅如此,我们还看见,顾仇的脚边,丢了一捆捆绑用的绳索。而顾仇的身上,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
“救护车不是我和老薛叫的,是赵柏志自己掐着时间点叫的。”
“除了顾仇自己,我们谁也不知道,在他心脏疼得难以反抗的那段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
李培说完,再次搓了把脸,才敢抬眼去看习忧。
然后他就看见夜色下的少年下颌线绷得铁紧,眼眶红得骇人。
李培偏了下头,舌尖在口腔里勾了一道,心中极为五味杂陈,他说:“就是这么个理由,换我是顾仇,我暂时也不会想见你。”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要不要说,也是看顾仇意愿。但我不说,你过不久应该也会知道。”
“顾仇什么性格你也清楚,他不可能当一切没发生,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忍’这个字。”李培说,“我听到顾仇跟顾姨说了,要告赵柏志,告到他坐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