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第七书>历史>不知春(常姚、毕安)>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2 / 2)

姚神色很淡,但毕安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啊啊啊,痛痛痛!我会收拾干净的!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不敢了!”罗银烛从被扯出来就不住地叫唤,她像鹰叼着的鸡崽,被一把提到毕安面前。

“这位是鄢国的客人,毕安大人。罗银烛,行礼。”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毕安,罗银烛就被背后的寒意杀得低了头,乖乖行礼。

罗银烛早上还在想要用什么形象去见毕安比较有气势。结果还没开始就败了。

毕安稀里糊涂受了罗银烛的礼,还没想好说点什么,罗银烛就又被拎到案边。毕安很震惊,毕竟第一次见熟能生巧用在这方面的:姚刚松手罗银烛就自己滑下去跪好了,接着冲着姚讨好地笑,喜提了一本压着头的书。

案上只有墨团的几页纸,姚淡淡瞥了眼,转身对毕安道:“这里脏乱,我带您去别处坐吧。”

“她要一个人跪在这里吗?”毕安指了指罗银烛。罗银烛明显眼睛亮了。

“她犯了错,该罚。”

“那她把这里弄乱了,不该罚她打扫吗?”

罗银烛瞪大了眼。

“跪完再论。”姚走到毕安跟前,“走吧,大人。”

“那,会让她跪很久吗?”

要跪到他不生气。罗银烛暗道。

“不会的。”姚的语气明显生硬,他在气头上,如果毕安不在,他估计能将罗银烛打一顿。

毕安发现罗银烛正在看自己,但他不懂罗银烛的眼神要表达什么。“哦——那走吧。”

嗯?!

出了书房,毕安又问:“她是不是就不能去集会了?”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罗银烛和他一样想去集会似的。

还真如此。罗银烛跑遍山川,凑过许许多多热闹,世面见了不少,但听见有集会还是很激动。她的癖好之一,就是在拥挤与喧哗里与姚失散。她会将簇拥的人群一点点掰开,将最好看的花瓣找出来随即攥紧,就如同她曾经被姚剥出黑暗一样。

罗银烛是被姚捡到的,那时鄢国还只是鄢城,他们也不住在这里。她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姐,看来并不受待见,被带在城中闹市里趁乱丢弃了。

她后知后觉,在人群里哇哇大哭,却不是哭着要回家,是因为没人肯要她。也许是因为她漏风的牙并不美观,口齿不清晰,不然围着她的人怎么都不上前抱起她?

姚就是这时候剥开人群来到她面前的。彼时姚大人还不是大人,随从都喊他姚公子。罗银烛看着来到她面前的人,打了个哭嗝,伸手讨抱。

她看见姚笑了,大概是没见过她这样忘本的小孩,或者觉得她狼狈的样子有趣,总之是笑了——微弯的眼里有碎光,勾起的唇让静止般的脸有了生气。

姚抱起她,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他看着单薄,但手臂有力,将罗银烛抱得很高。

哭了很久的罗银烛脑子不清醒,话也说不清,被姚抱着了就不肯松手,抱着那脑袋又嚎起来。

被遗弃的人太多了,罗银烛虽然小,但见过很多,比如母亲,比如现在的她自己。她一想到没饭吃的日子就难以遏制悲伤,抱着姚的头的力气又加了两分。

姚也没松手,托着罗银烛,任由她把鼻涕眼泪蹭到他身上,任由她发泄着被抛弃的恐惧和难过。

每每挨罚时回想起来,那时的姚简直太温柔了。任由她每天胡闹,不管怎么乱来姚都默默善后,许她看小人书,许她不读书。

“跪好。”姚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沉浸在回忆里的罗银烛吓了一跳,头上的书掉进怀里。

毕安在吃东西,姚便过来找罗银烛。

“我错了,公子姚,你让我起来嘛。”虽然她没个正形,但姚管教起她来有板有眼,俨然一副长辈模样。

“你翻书房做什么?”

“找东西……你从前收的我的本子,我想看……”

姚没接她的话,在案前坐下,片刻后才开口:“你师父写了信给我。”

罗银烛先是瞪大了眼,惊讶过后她自知躲不过,耷拉着狐狸眼准备挨骂。

姚继续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和修士搅到一起的。”

“你想要什么?长生不老?永生不死?”

“没。”罗银烛小声辩解。

“那你和他们做什么交易?拿什么同他们交易?你的眼睛和手?他们自己都尚未成仙,拿什么助你?”

姚气得很,当他知道罗银烛跟一群修士进了深山的时候,恨不得亲自把罗银烛提回来抽筋扒皮,后悔自己没早点把这个祸害嫁出去。

“我一时糊涂,把他们当朋友了……”

“胡扯。”姚清楚罗银烛的脾性,她看着热情实则冷淡,能把谁当朋友?但罗银烛不肯说,他问了也无意义。于是逼问的话到了嘴边,被他压了下去。

“你一到正事上就不靠谱。愚蠢至极。若不是你师父救你,你能活着站在这里?瞒我?罗银烛,你怎么敢回来?”

“我错了,你别生气。”罗银烛顺着台阶下,扯了扯姚的袖子,声若蚊蝇。她以为师父并不会为此给姚写信,暗想可以躲过一劫。

“回来也就罢了,跟狗似的,只会抄家。”姚本想着罗银烛怕挨骂受罚定会乖乖听话,若等他回来,罗银烛规规矩矩坐在书房里,哪怕没动笔他都会心生宽慰。

然而没有,罗银烛只适合挨打。

罗银烛听他数落自己,以为他气消了,笑嘻嘻道:“哎呀,我就是狗嘛,你别生气。是我不对,不该乱跑,不该轻信他人,不该不听你话,不该抄家……”

姚听罢更为恼火,眸子照得罗银烛发寒。罗银烛悻悻地退回手,这时姚却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不捡个乖一点的回来?”

“因为没有更好的了。没有比我更好看、更天资聪颖的啊,公子姚,你慧眼识珠。”

“你再贫一句,就别起来了,跪一晚。”此话一出,罗银烛立即站起来:“不贫不贫。”

“啊呀,我的腿!怎么办,公子姚,我腿跪麻了!这可怎么办?站不起来了……”罗银烛满脸痛苦,一手扶住腿,一手向姚摊开——很明显,要钱。

姚看向罗银烛的眼神有点复杂,是想维持涵养又想骂人的眼神。他本来想着好好和罗银烛讲讲近来的事,看来没必要了,他现在就想赶紧把她送回她师父那里去。

【作者有话说:作者没话说】

暗巷

“啊,她呢?”毕安抬头,姚正进来。

"收拾屋子。"姚在毕安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看毕安面前的杯子,茶水一滴未动。

“阿晋怎么还不来找我?"毕安坐不住了。

“他玩心重。”

“大雪还未化净,真的能办集会吗?"

“君主打开国库赈灾,救济及时,加之调派人手多,事处理的都及时,才得以今天就开办集会。”姚添了杯茶,“办集会,是为了安抚大雪中亡故之人,也是为了让百姓活跃起来,重新投入耕织。”

“多久?”

“半个月,”姚道,“说来,这场集会也是祭祀。这是鄢国为您奉上的谢礼。”

“那你呢?”毕安听到谢礼,误以为姚要反悔。姚却以为毕安是怕自己不陪他逛集会,回道:“我会陪着您的。”

毕安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便不再说话。

姚想了想,对毕安道:“今日的事,我得向您道歉,怪我,让舍妹搅扰了您的心情。”从进了书房再出来,姚察觉毕安有些低沉。

“你道什么歉?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一个不顺心能把你们宰了不成?”毕安拧眉,无名火烧了起来。他话锋一转道:“我只是觉得你对她有些凶。”

毕安其实想说他喜欢姚对罗银烛以及府上人亲近的态度。他觉得姚对他看似温柔实则是敬而远之。

毕安讨厌这种疏离感。

“毕安大人误会了,我抚养她成人,有义务约束她管教她。"话还没说完,毕安噌地站起来,突然一把捏住了他下巴,将姚的脸抬起来:“你叫我什么?"

毕安眼神阴恻恻的,凑近了故作凶狠道“别喊我毕安大人,管他什么大人都别喊。别您来您去。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凡事规矩来规矩去的人。就叫毕安,像你叫罗银烛一样,很难么?”

毕安的脸线条稚嫩,不似姚那般有棱角,微微凸起的两侧叫人想捏住。皮肤同样是白,毕安的白给人是新舂出来的奶油,更是晴日的厚云,凝固却有生气。黑发和黑色眼珠冲击这份白,让他像白纸上被笔勾出来的。

皱眉时让人想亲自给他抚平,比如现在。

见姚不语,毕安又凑近了点,从姚那里学来的凶随着挨近有了骄蛮的味道:“叫毕安,很难吗?”

姚被毕安弄得惊骇。

他觉得直呼毕安之名不妥,加之毕安不许他喊大人,他都尽量避免称呼,谁知刚刚竟脱口而出。姚没料到这一出,他被迫仰着头,毕安微微眨动的眼近在咫尺。

他们鼻息靠得近,彼此呼吸时的微动都很惹眼。毕安看着姚的眼睛,看着看着生出种怪异感来,正想松手,罗银烛突然闯进门来。

罗银烛收拾完书房,正准备来和姚一起去集市。进门见到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人,愣住了。

姚的下巴于毕安掌心变得烫手,他“咻”地松手,坐回凳子上。姚也佯装无事。罗银烛见二人反应如此之快,“哟嚯”一声,道:“公子姚,毕安大人,做什么呢?"

“别叫我大人,叫毕安!”毕安气更盛。

“哦——那公子姚,毕安……”

“银烛,把你今天写的东西拿来我看看。"姚打断罗银烛,抬眼柔声道。罗银烛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扯着难看的笑道:“公子姚,我错了,集会要开始了,回来了给你看行吗?"

姚没应,算是放过她了。罗银烛目光落到姚的耳尖,又将目光移向别处,“走吧?”

到集会去的路上,罗银烛夹在二人中间,话多且收不住,丝毫不觉尴尬。

也许是才开始的缘故、集会上东西并不多,但毕安觉得新鲜,转了几处就高兴起来,忘了刚刚的别扭,全心投入进人群里。

原本阿晋的活被罗银烛做了:她领着毕安转,找到了好几处甜食。罗银烛比姚要上道,才一个时辰就对毕安从直呼其名到了勾肩搭背的地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与姚走散的,毕安回神时他和罗银烛正在一条巷子口。灯笼的光从巷口被切断,一丝不落进幽暗的巷中。虽积雪已铲除,但巷中潮湿依旧。

恰逢这时毕安拿糖时从袋中掉了一颗出滚进巷子里。他想也不想便过去捡,全然没察觉背后罗银烛阴沉的脸色。

“毕安。”

“嗯?”毕安弯腰捡糖,结果袋子里又跳出两颗。

“你住在什么地方?”

“不是说过了吗?山清水秀、风景怡人的好地方。”

“再往细了说说?”

“很重要?”毕安吹着糖上落的灰,欲把它们放回袋子里。

“不重要,我就是好奇,”罗银烛定在毕安身后,“你是鄢国请来的客人,但怎么无人认识你?”

“会不会是,假的,装的,图谋不轨。”

喧闹汇聚,凝固在巷口,和灯笼晕开的光辉融成一板墙,衬托出罗银烛挺直的身形。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讲过了吗,我是姚请来的,不会对鄢国有害,更不会伤害这里的人……”毕安说着回头。

疾风忽起,伴着罗银烛短刀尖端的光点刺向毕安的眼睛。毕安呼吸一滞,蹬脚跳退到罗银烛几步之外,皱紧了眉。

“你想做什么?”毕安周身泛冷。

“揭了你的皮看看,有没有在撒谎。”

“我不想动手。”毕安抱着糖袋。

“由不得你说了算。”罗银烛手持短刀,“我对你伤不伤害这些百姓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接近公子姚?”

“什么我接近他?是你哥有求于我,请我来的。”

罗银烛握紧刀柄,“他不是我亲哥。”

毕安不解:“有区别吗,不都是妹妹?”罗银烛像被戳到了痛处,手腕用力,短刀脱手,于黑暗中破出冷冽的银线,袭向毕安。

毕安一举跳到墙边杂物上,未刺中他的短刀插进地砖,发出清脆的震颤。他于其上俯视罗银烛,“我和你有仇么?”

“你是妖怪。”罗银烛伸手,短刀发出嗡鸣,猛一挣扎,脱离地砖的束缚,转眼已飞回罗银烛手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罗银烛在姚面前的样子褪了个干净,眼神阴鸷。

毕安气笑了,“他人都是我的,我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什么意思?”罗银烛还未问完,毕安就闪到了她身后。

罗银烛转身挥刀,刀口正要碰到毕安皮肉,突然“铮”地一声,悬停在了他的颈侧。罗银烛用力不成,视线自短刀锋处向下,落在毕安夹住刀身的手指上。

她正惊异,毕安悠悠开口:“你这刀识人不准。”

他手指轻松向刀尖移去,手指翻转间刀口已朝下。罗银烛如被定住,她无法从毕安手中抽出短刀,所做皆为徒劳。

“说我是妖怪。”毕安看着罗银烛放大的瞳孔,“还真是把我说小了。”

毕安说话间将刀从指间送出去,脱手的刹那间刀身迸发出强光来,顷刻间被如火的光晕炼作一团青。他伸手接住那东西,闪去一边。没了支撑的罗银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点化?”毕安把玩手里的碧玉。

“还给我!”罗银烛从震惊中回神,要抢回那块玉。

毕安扬手,将玉举到高处,睨着罗银烛:“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如此待我。你该向我赔罪。”

“我又不知道你是神仙!再说你不待在宫庙里,跑出来做什么?公子姚身边凭空多出一个人,我怀疑不很正常吗?”

“现在知道了,”毕安弯起眼,“道歉吧。”

罗银烛语塞。

“我不喜欢生气,所以你道歉我就能原谅你。我赶着去吃下一家铺子,所以请你快点,给我道歉。”毕安见罗银烛沉默,又说道。他笑得灿烂而人畜无害。

罗银烛瞪着毕安,半天憋出了一句致歉的话。声音像是被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吞了,一半递给了毕安。

“没关系,我不生气。作为妹妹关心哥哥没什么不对,只是下次出手前要先审视一下打不打得过。”毕安将玉放进罗银烛手心,顺手还拍了拍她的肩。“记得跟上来哈,得你付钱。”

毕安出巷口便没了影。罗银烛站在巷中,过了许久才迈步出去。

等罗银烛找到毕安时,毕安已经和铺子的老板聊熟了。毕安讨人喜欢,临走时那老板给他多装了几块点心。

结了几次账,罗银烛终于问起:“姚拿他自己换你来的吗?”

“嗯。”毕安毫不吝啬地把点心分给罗银烛。他想起姚说的:这是鄢国给他的谢礼。又道:“比起谢我,我觉得你们更该谢他,因为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他对你有什么用处?”

姚是承香火供奉而生的,虽是妖却带瑞气,对于神仙修炼来说,算是不可多得的丹药,再不济,留着做个神侍也不错。

比起这些神仙来毕安简直无欲无求。

“没什么用处吧。无非是我寂寞啊,他好看啊,我看着高兴。”

“你到时候会带他走么?”

“不然呢,你们要空手套白狼吗?难道你也想跟我走?”

罗银烛并非柔媚无骨的美人,偏偏生了一双狐狸眼。素衣长辫,眸光流转,别有韵味。她此时低着头,碧玉的耳坠流光,脆弱的颈脖显露,神情里落寞难掩,叫人难挪眼。

见罗银烛不说话,毕安自顾自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人多热闹嘛。句芒山养人得很,保你老得慢。”

罗银烛忍不住冲他翻白眼,威胁他再说就不给他结账。毕安笑着从袋子里抓糖给她。

另一边,姚从偏僻处走出来,白袍上落了灰。

【作者有话说:姐妹之间是不生气的】

醉酒

姚找到罗银烛和毕安才发现,这两个人根本没在意他去了哪里。罗银烛出手豪气阔绰,拿着姚的俸禄挥金如土,没别的用处,就是把毕安哄上了天。

毕安:“想要这个!”

罗银烛:“买!”

毕安:“想要这个!”

罗银烛:“买!”

毕安:“都想要!”

罗银烛:“买!”

毕安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姚看了眼掏钱的罗银烛,罗银烛看了眼黑着脸的姚:“这是待客之道,你懂不懂?”

喝了酒的毕安头脑发热,也跟着罗银烛说:“待客之道!你懂不懂?”说着还用手指点姚的胸口:“对我好点,你懂不懂?”

姚把他的手指拿下来,问罗银烛:“你带他干什么了?脸这么红?喝酒了?”

罗银烛正在挑手串,看都不看姚:“我这叫带他领略人世间的美好,万一这样他就不想走了呢?”

她挑了串手链带上,玉似的手腕被细碎的光点圈起来,仿佛皮肤被抹了碎金。她抬腕给姚看,问他如何。

姚却只看手腕之后的那双眼睛:“银烛,他与你讲的?”

听罢罗银烛并未放下手腕,她依旧抬着,拨弄其上的链子,漫不经心道:“不然呢,指望你来找我促膝长谈?你会告诉我?”

“不过,公子姚,你不生气的时候,我简直太喜欢了。”他一般只在生罗银烛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喊她,平时他唤她“银烛”。

链子在亮堂的屋里也像有了生气,罗银烛眼里有它细碎却闪动的光点。

姚本想今夜同罗银烛谈此事,没想到罗银烛和毕安会讲这些。正要同她解释,毕安突然挤到他俩中间。

对满屋的首饰没兴趣的毕安歇在一边。当听到罗银烛的话,乐呵呵凑上前,脸红耳赤的,对姚说:“你生气的时候我也喜欢!”然后又跑回去坐好了,往嘴里抛糖吃。

姚和罗银烛面面相觑。罗银烛立马开脱,说自己只让他尝了点梅子酒。至于一点是多少,她没敢说。

还未开始的谈话就此被打断,姚付了账,罗银烛和毕安搂着走,却被姚拉开。姚批评她不成体统,话还没说完毕安就蹭上他,莫名其妙地打哈哈。

神仙也不见得混得很好,罗银烛看着高兴坏了的毕安想,山里的神仙挺可怜的。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心疼毕安,而是把毕安从姚怀里拉出来。

姚此刻只能看到毕安毛茸茸的头,正要把他扶正站好,他就觉腰上一紧,顿时手也无处可放了。

罗银烛哄着毕安松手,欲把他从姚怀里拉出来,结果毕安手劲大,勒得姚险些喘不过气。

姚无奈扶住毕安,免得他往下滑,同时让罗银烛停手。

罗银烛忙活半天无果,把手搭在姚臂弯处,“总不能这样把他带回去吧?”

“拿开!”毕安在姚怀里转了个头,对着罗银烛恶狠狠道。刚刚还笑呵呵的毕安此刻跟罗银烛烧了他句芒山一样,一脸苦大仇深。罗银烛顿感一阵恶寒。

但罗银烛天不怕地不怕,见他如此,来了兴致,调戏道:“我就不。”

毕安不松手,将姚抱紧了,和罗银烛你来我往地威胁。

“这是我的!”毕安醉了,脑筋转不快,没罗银烛伶牙俐齿,只能将姚抱紧了不动。

他白得过分,姚留在他身上的阴影刚刚好,没挡住通明灯火照进他眼睛里的光,脸上有酒蒸上来的红,盖过了他隐隐带给人的不真实感。

“怎么就是你的了?”罗银烛直接把手搭上姚的肩膀。姚对毕安的无奈里有一种罗银烛说不清的东西,柔软缥缈的,罗银烛很少见到。

“你别碰!这我的!”毕安没忍住龇牙,虎牙牙尖抵在唇肉上。

这时姚把扶住毕安的手腾出来,用微凉的手掌盖住毕安的脸。

他对罗银烛叹气道:“我不想我是勒死在这里的。你能不能换点别的玩?”

毕安脸颊发烫,感受到那只手的凉意,本能地把脸贴上去,用睫毛轻扫姚的手心。姚垂眸,不动声色,把手往毕安那儿送了些。

————

毕安身后,罗银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着东西跟上。他则拉着姚,回去的路上四处和人打招呼。

毕安和姚站在一起就已经足够显眼,何况他和姚牵着。如今大家都觉得自己懂了祭司大人不婚配的缘由。

看着拉自己横冲直撞的毕安,姚从头疼不已到放弃思考,顺从地跟上,不过几步。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步走在人群里了。人们摩肩接踵,他和毕安却挤出一条道,走得痛快。

出了集市毕安才停下,他不记得路。他走路很稳,却说不清话,叫人看不出是真醉还是假醉。

罗银烛也在这时挤出人群,朝他们走去。

毕安想说让姚带路,但说出来的是不想走了。姚哄毕安松手,说让人来接,毕安不肯;说背他,毕安干脆靠着他手臂不动了。

“不应该送他去宫庙?”罗银烛看着姚和毕安握在一起的手。

“不用。”

“神仙住我家,还花我钱,不应该给点好处?比如让我富可敌国之类的?”姚眼神掠过罗银烛,罗银烛立马闭嘴。

罗银烛看毕安脸红的不自然,探手试了试毕安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姚闻声用手指探毕安颈侧,热意不明显,确认只是醉酒。

“刚刚还没这么烫。他不是神仙吗,我们的酒他也醉?”

姚摇头。他从何知道。

“人间的酒他醉得,解酒汤对他应该有用吧?”

“回去再说。”姚看了眼歪头靠着他手臂的毕安,扶额,“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跟着走?”

“刚不是走挺快嘛。”罗银烛戳了戳毕安,“我把你糖吃完了,一颗也没留!快来追我!”

毕安没动静,像睡着了。

“不如我背他?”罗银烛蠢蠢欲动。

“你走开。”

罗银烛意识到是毕安在说话,调侃道:“哟,我花钱讨你开心,让你住我家,不给好处就算了,还撵我走,神仙都这么赖皮吗?”

“你,你抢我的,东西。我,就这么一点……东西。走开。”

毕安有什么?毕安有句芒山,满山的生灵都围着他转。他从山坡滑下去,滚进草地,鹿舔他的颈项,连长风都吻他。他摊开自己,看着热闹一片的身边,还是觉得孤独。

他什么都有,可细数,又什么也没有。

罗银烛刚要反驳毕安,被姚制止:“银烛,别激他。”

话音刚落姚手臂上压着的人站直了。不待二人反应,毕安伸出空着的手向罗银烛,“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变。”

只见毕安闭眼,手掌中心浮出一个光点,如萤火。罗银烛凑近些,那萤火转眼就覆住了毕安的手掌。

姚心道不妙,将毕安拦腰抱起,往巷子里去。

谁也不知道毕安要干什么。

毕安的手化为烛,火光自手心处层层扩散,由深至浅,晕染昏暗的四周。姚将毕安往巷子深处拉,生怕惊动外面的人。

“公子姚你想想办法啊!他不会把这儿烧了吧!”罗银烛不住地摇晃毕安,毕安像是与外界隔绝,念念有词,不论如何都不睁眼。

这条巷被封死了,他们无别处可去。漫溢的光晕照出罗银烛冒汗的额角。

姚不回罗银烛,他唤毕安,可毕安不为所动。

“怎么办怎么办?他这是要干什么?”

罗银烛和姚屏息凝神,不料毕安在此时打了个酒嗝。那光团在突兀的酒嗝里跳动两下,如壶盖被掀后窜出的热气,整团浮起,转瞬熄灭。一朵缺了瓣的桃花空中打了个转,落进毕安掌心,雪般融了进去。

巷里重回昏暗,鸦雀无声。

罗银烛和姚虚惊一场,皆松了口气。

“欸?”毕安这时睁开眼,他看着自己的两只空落落的手掌,“欸?我,我花,呢?”

罗银烛扶额,“在我这里。”她说谎,单纯是为了避免毕安再来一次。

“哦。”毕安放下了一只手,继而又盯着道:“欸?”

“又怎么了?”姚接话。

“我手呢?”

“祖宗哎,你手在这儿,两只,不多不少,刚刚好!”罗银烛将毕安两只手摆在他面前。毕安看着手掌,摇头:“欸?不对。不对。”

“哪儿不对,你少手指头了?”

毕安歪头,眼神发亮地看着姚:“因为,我有,有三只手。”

“公子姚,你确定是他救的鄢国?你被骗了吧?赶紧把他丢了算了。”姚叹气,在罗银烛的吵嚷里,将手放到了毕安手掌上。

姚轻握住毕安的手,“齐了,可以走了吗?”

“可以!”毕安振臂高呼。

出了巷子,毕安全然没了刚刚恹恹的样子,大步走,嘴里不知哼的什么。

罗银烛被姚赶去找新月与阿晋。

他们几个正事不干,只顾着玩,是认定了姚最多只会说他们两句。姚也觉得自己对他们太过纵容,正盘算扣了他们这月的饷钱。

今夜天黑沉,不过有风,不至于喘不过气,毕安觉得舒服,热也散了不少。石板铺的路还是湿的,水迹斑驳,他和姚踩过,在干处留下脚印。

“姚啊。”毕安突然开口。

他们已经走了好一段无人的路,眼见要到府邸了。

“嗯,你说。”姚和毕安牵了一路,动作依然有些僵。街边挂着的灯笼光微,姚观察毕安,发觉他双颊的红并未褪完。

毕安将手从姚那里收回来,他问姚:

“你真的会跟我走吗?”

毕安是神,姚不可能违背得了他。

但毕安从祝之那里听过很多糟糕的故事。人类,与人为伍的妖怪,都擅长欺骗,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毕安向来表现得洒脱,总一副天真烂漫又潇洒的模样。因醉酒,他语调软绵绵,没有底气,心思就此显现出来——他也害怕欺骗。

没人能在被欺骗后把曾付出的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也没人能在欺骗中毫发无伤。

毕安愣愣地看着姚,如同姚是月亮,挂在天边不会动,谁也能看。他随意且大胆欣赏,却晕乎乎地看不透姚沉思时皱成川的眉心。

姚想过跟随毕安的场景,雾一样,缥缈,一个具象也没有。他替鄢卜吉凶,却卜不出自己的。

他极少感到茫然,现在便是。

远处热闹喧天,这里却声难闻。

毕安没等到答复。

醉意还未退,睡意就潮般涌上来,此后如何,毕安全记不得。

【作者有话说:作者没话说】

晨起

毕安做了半个好梦:句芒山上,他屋子里不止一个人,大家挤在里面,欢声笑语,架着铜锅咕噜咕噜煮着什么东西,白茫茫的气模糊了众人的脸。他拨开白气,姚坐在最角落里,正抬眼看他。

他欢喜不已,挤进其中,伸手去捏姚的肩,毫无征兆地,梦整个破碎。上一刻还哄闹的小屋子腾地静下,地板被铜锅下的火烤化了,毕安扑通掉进黑暗里。

腿一抖,醒了。

屋内香暖,毕安翻了几个身,梦接不上,他干巴巴地躺着。对着床榻的窗没关,有树枝含着苞斜逸入框,在风里微颤。昨夜似乎下过雨,天看着潮湿。

毕安不清醒,坐起来直勾勾看外面,没神采。

新月从窗前过,看见毕安已经醒了,转而进来,要伺候他梳洗。

初醒的人骨头酥软,看起来疲乏。新月哼着曲,和毕安讲起昨夜下雨,又说到这两天院里草木疯长,旁人说是句芒山神的缘故。

“我是不信神的。”新月的手指穿梭在毕安发间,将他的头发拢到一处。“无非是念想,寄托罢了。世上巧合多着呢,在我看来,人只能靠自己,时候到了,什么就都好了。”

毕安不说话,捧着铜镜看自己。他手上的伤未好,被袖子蹭得痒。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姚去了哪里。

还没等新月答他,罗银烛就从窗子处冒出来,肩膀碰到新枝,露水湿了素衣。

院落新绿如水墨铺开,与罗银烛的碧玉耳坠相得益彰,全开的圆窗自她的腰部画了个弧,将她上半身框进画里。

新月忙赶她走,说她不成体统。

罗银烛一边说知错了一边伏在窗上,笑眯眯地看着毕安,而后道:“酒醒啦?”

毕安顺着新月的动作歪了歪头,“没有。”

罗银烛半点不被他影响,她潜意识觉得毕安年纪比自己小,权当他是弟弟。

“公子姚请你。”罗银烛懒散如猫,就着伏在窗上的姿势伸了伸腰,舒缓的姿势在彻底伸展时有一顿。

此时无风,旁边的嫩枝却颤了颤。

毕安看在眼里,问:“请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罗银烛站直,掸了掸枝上半挂的露水,再看毕安时,漆黑的眼因光蒙了一层琉璃,弧光一闪。

毕安不用早饭,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往外走,和罗银烛并肩。走到将出府的鱼池前,周围无人,毕安慢慢落后,到桥上时干脆停下了。

罗银烛走了一段,察觉毕安没跟上,也停了。她眼中全无疑惑,依旧含笑,眼角微微上挑,又背着手,回身时耳坠轻晃,有说不出的诡异。

毕安张张口,还没出声,只觉脚下一空。弯钩似的桥突然棉线般塌陷进池水,一瞬间池水变了色,血红的沸腾起来,映照得天幕黑沉。

池水鼓起泡,破开时红液飞溅,整池水高涨,眼见泛滥成灾。毕安撑着石桥护栏跃到罗银烛身边,两人相顾,皆不说话。

空间在池水沸腾的咕咚声中扭曲,被烫坏了,边角蜷曲,有几处破了洞,有金色的符纹浮在惨白的空处。

良久,罗银烛舒展身体,耳坠晃得厉害,她终于开口:“小神仙,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毕安没什么表情,“你借她身体干什么?快出来,这样会伤人身体。”神占据凡人的躯体,受伤的肯定是凡人。

站在毕安面前的显然不是罗银烛,她笑得怪异,一看就不适应这具躯体。“罗银烛”面上浮出虚伪的歉意:“我也不想这么来。但这里的主人结界设的一个连一个,我单一个分身进不来。他防着我呢。”

罗银烛的脸自耳下有些松动,似乎要被幻境中的风揭开,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你不是说不喜欢人间,不要来么?”毕安一眼就知道是祝之。祝之的眼神很特别,眼尾藏着蔫坏,感觉他随时想捉弄人。

“来看看小神仙镇不镇得住这里。”毕安听此垂眸,语气有些闷:“不管怎么说,我来了。反正现在走不掉,不试试怎么知道?”毕安手腕的伤又痒起来。

鄢国现下无力请别的神,就算有力也请不起几位神。这小地方的供奉对神官来说不够吃饱。就算他们供着人家,人家也不乐意施以援手。

新月说得没错,实际上,人只能靠自己。

毕安能管的不多,句芒山神是春神,而春神又有许多个。他年纪最小,资历浅,有生来为祥瑞的特质加持,才有中规中矩的神力,只能管管本职事。

初生时毕安很讨喜,他为祥瑞之兆,大家都爱讨好彩头,爱哄他玩。神仙间也虚情假意,他后来有了领地,不爱与大自己几千几万岁的长辈们来往,热闹自然而然远离了他。

旁人看不见他回想往事时的失落,只道:“想不想句芒山,跟我回去看看?”

神官可以分灵给他守护之地上的神像,这样遇事时他们就不必亲临那地。而散神不可以,毕安这样的小神仙更不可以。毕安来人间,业上能添一笔,算是历练。头一回历练就胡来,怕是要挨惩戒。

毕安知道是祝之在调侃他,并不想争辩,最终喉头滑动,说了句“不要”。

罗银烛没毕安高,要揉毕安的头就得踮脚,而趁这时毕安躲开要落到他头上的手掌,幽怨道:“你别总揉我头发。”

“我特意来看你,你又是黑脸又是躲的,我心都要碎了。”

……毕安发现罗银烛和祝之竟然贱得很相似。虽然从罗银烛躯壳中发出的是祝之的声音,但和这皮囊以及动作配在一起,没有违和感。

“啧,话也不愿同我多说两句。几天不见,看到我都不笑了。”没有幽怨的目光,只有更幽怨的。

“没有。”毕安否认,被捉住肩膀。不似平常,这回没人压他。“就是觉得祝之哥你这样不好。”

祝之明白毕安说的什么,但还是装不懂,故意问:“哪样不好?”

气氛逐渐缓和,一口一个“祝之哥”的小可爱又回来了。毕安唔了声,大概在思考怎么说合适,尾音低不可闻时,他认真地说:“我如今守着这里,不想这里以及这里的人有事。”

责任所在,毕安觉得没毛病。

但话落到祝之耳朵里,又是一番滋味,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毕安的话音落下,他琢磨了会,才确定自己这是被刺痛了。

毕安一口一个“祝之哥”,似乎从不在意祝之和自己的差别。那些因祝之枯死的草木,毕安总默不作声地拔除,再种下新的。无论何时,毕安总一副乖巧又活泼的样子,见他就笑。

可现在毕安一板一眼地,没笑,像在同他说:你是祸害,别在我的地盘上生事,祸及我护着的人。

这才几天呢,毕安忽然离他远去了不少。那以后还得了?祝之想。他面上不表露,甚至夸了句毕安尽职尽责,脚却往池水那里迈。

“祝之哥……”

“嗯?”

毕安对上那双眼睛,“我可以相信祝之哥吗?”

回身的人耳边碧玉光泽莹莹,“从哪里学来的?说话没头没尾。我不是读书人,听不懂。”“她”说罢往池水里去,只冲毕安摆摆手。

那池被遗忘的水转瞬又沸腾起来,将走近的躯壳吞噬。

随即天旋地转,毕安再睁眼,新月正为他束发。罗银烛还伏在窗边,见他睁眼,笑道:“梳个头发你都能梳睡着,真是厉害。”

毕安懒得和她拌嘴,径直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罗银烛回答得干脆。

毕安正色:“哪里?”

“头昏,眼花,腰酸,背痛,腿无力。”

……毕安依稀记得昨晚罗银烛贱兮兮的样子,加之刚刚祝之的幻境,毕安想把罗银烛嘴封上。

“能治吗,大夫?”

还没等他呛回去,窗前风景被挡去一半。来人与风光霁月很配,曲起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罗银烛的头。

“好好说话。”

罗银烛撤下托脸的手,毕安才发觉她一边的耳坠不见了。正要提醒,姚转过来和他说话,温声细语:“叨扰了。我让她来请你,迟迟没动静,所以亲自来看看。”

昨晚的片段无声无息地生长出来,一夜的雨让它们蓬勃,此刻占据了毕安的脑海。他的脸腾地红了。

“她才来一会呢!”新月取洗漱用的东西时对着窗说,还加上对罗银烛没规矩的谴责。姚闻声看了眼罗银烛,没再敲她,只眼底多了两分无奈。

“问你的话,好好答。”姚对罗银烛说。

“哦——头晕……”她看姚的脸色,立即正色道,“真的!早晨起来就头晕,刚刚还晕了一下……”姚搭手到罗银烛额头上,罗银烛立刻乖了。

姚看向毕安,寻求答案。

毕安摇头。

于是姚将手拿离罗银烛的额头,收回宽大的袖中,对罗银烛道:“起太早了的缘故。也许是饿的。”

罗银烛:?你是大夫?

姚眼神致意:他也不是。

“正好出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他目光落在毕安身上,而毕安低着头看新月给他擦手,一副想躲躲不掉的样子,耳后落了一缕发到前头来,不时荡动两下。

他着中衣,衣领有些软,垮塌着,低头时脖子后大片的白暴露出来,黑发的尾端挡不全。

罗银烛摸了摸耳朵,从思索中抬头,伸胳膊拐了姚一道,还没说话,就被姚赶着到院子正厅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刚刚不也扒人家窗户,怎么只说我不像话!”罗银烛反咬。

“我跟你不一样。”姚面无表情。

“哪里不一样!”

姚懒得争,只管把人赶走。

————

毕安从房里出来时只姚一个人坐在厅中,罗银烛不见踪影。他本想问姚有何事,但张口却说:“我昨晚做梦了。”他明明清醒着,语气却是难以收束的倦怠,如同在向枕边人抱怨昨晚睡得太少。

他脸由白变红,耳朵烫起来。

姚似乎笑了一下,“什么梦,要讲一讲吗?”

毕安加了许多人在梦中,没说只看清了姚,也没说想挨着姚。

姚听罢道:“半个好梦。”

“也只半个。”毕安想到没入黑暗的结局,隐隐不快。

“也不见得。若和上半夜的好梦拼起来,得有一个半。”

【作者有话说:啊,没话说。】

寻仇

昨夜的毕安兴奋过头,他说要摘星星,让姚把肩膀借他用一用。后来他伏在姚背上,看了会星星,失落道,句芒山的星星比这好看。

大概离家的人都这般,嘴上说着厌倦了枯燥的风景,离开时脚步轻快,内心欢喜,可等到他乡,又固执地拿他乡与故土对比,来显现那片枯燥的风景有多特别。

于是姚问他是不是想回句芒山,他沉默,随后摇头。迈出步子后每一个脚印都与别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由不得他反悔。

天上星星很少,难见几颗,毕安觉得自己单手能数出来。他的心跳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胸膛,静谧中心跳声很明显,像在唱和。

毕安听着,许久之后说:“你好吵啊。”

姚无奈,道这由不得他。毕安得到回应,满意地换了个话题,边说话边晃腿。

后来他一副想起了大事的模样,凑到姚耳朵边,说伤口痒。

他将手伸到姚眼前,随着姚往前走的动作像花枝一晃一晃。姚看见他的伤还未痊愈,虽不流血,也未结痂,红绳似的半环着手。

这道久久不愈合的伤口是神明和这片土地的联系,毕安的气息会从这道伤口溢出,将土地包裹笼罩,对它护佑。这并非好受的过程,只有这片土地认可他,伤口才会开始结痂。

伤口愈合相当于契约的结成,到那时,神明和这片土地彻底相连,任何一方毁弃契约都会受到惩罚。包括毕安在内,只有一小部分神以血缔结这种契约。

毕安没等到姚的声音,于是往姚肩膀上爬了爬,鼻息扫过姚的脸侧:“啊呀,你都不安慰我。”

姚僵了一瞬,直视前方,浅声道:“我不会。”

“唔……唔……祝之哥说,给伤口吹气会好得更快。”毕安摇头晃脑,思考后将有伤的手腕递到姚唇边,道:“你吹一下。”

唇间呼出的气温热,如仲夏的风,来自山涧,染上日照的温度,再拂过草地。毕安看不见姚的正脸,脑海里却有他垂眼俯探的场景。

疑惑背上的人无声,姚侧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引得酒香缭绕的气息一屏。

“好点了吗?”姚问得正经。

更痒了,毕安郁闷,兴奋劲仿佛被扫空。

痒意自手腕向心口攀爬,酥麻的感觉让毕安打了个颤,末了闷闷地发声,喊困。

姚“嗯”了一声,声音从胸腔一路往上,钻进毕安耳朵里。他背着毕安继续走,步子比之前更轻快。

“我要做个梦。”毕安说。

“好。”

觉得不够,毕安补充道:“好梦。”

“嗯。”

……

自院子出来,毕安就再没说过话。

“想起来了?”走在路上,姚放慢步子,毕安埋头走路,果不其然撞上他的背。

毕安微笑,并没有,完全不记得。这时阿晋握着铡刀从草丛冒出来,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公子你昨晚说你家只有一张床,只能和大人挤着睡。公子好可怜,不如就待在这里罢,床是管够的。”

“你怎么听见的?”毕安麻了。

“我们跟在你们后面回来的呀。”

“公子你还说……哎哎哎……”阿晋还没说完,姚上手将他摁回去,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随即回身对毕安道:“无碍的。醉酒了都一样。”

另一个小厮从对面草丛冒出来,“才不是,大人酒量就很好,醉了也不说胡话!”

你也回去。毕安脸上青筋直跳,将人按进草丛。

“别听他们的,你没说这话。”姚嗓音带笑,听得毕安更想把他踹进草丛和那二人一起蹲着。

“你带我去哪里?”毕安扯开话题,不许姚顺着刚刚的话茬深入。

他们从后门出去,罗银烛牵着马等在那里。她换了短褂长靴,盘了发摘了耳坠,英姿飒爽。见他们出来,立即翻身上马,扬鞭道:“我走啦,勿念。”

毕安看着被扬起的灰尘,疑惑道:“她不和我们一道?”姚点头,带着毕安与她背道而驰,低头对毕安道:“她去城外见她师父。”

“那她等在这里干什么?”见毕安还是不解,姚解释道:“她新驯了马,拿出来显摆。”

毕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城西多住宅,道上人少,不似昨日集上万分之一热闹,毕安走了很久也没见到人。

也许是走起路来太沉闷无趣,毕安停在一处拐角,不走了。姚背后像长了眼睛,毕安一停,他立即走过来询问。

毕安拿脚尖拨弄地上的石子,石子被踢出去,一骨碌滚到姚的靴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毕安不看姚,问。

“开什么玩笑……”姚听罢喉头溢出笑声来,还没说完话,比他矮了一截的人忽然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剩余的话都在喉头化作呻吟。

毕安单手掐着姚的脖子,“没长眼睛。”说着圆润的手指陷进肉里,留下五个渐深的涡,“姚”血液难上涌,喘不上气。

“走开。”闻声,“姚”的身躯迅速萎蔫干瘪,顷刻毕安手里只剩一截干枯的柳枝。

他面无表情,正要丢了手里东西,姚就从转角走出来。

毕安抬眼——姚手里还捏了枝同样的树枝。姚见到他,松了口气,而后满是歉意道:“他冲我来的,没想到牵连了你。”

“怎么回事?”毕安拇指在粗糙的枝子上摩挲了两下,枯枝转软,尖端冒了几只芽苞,他边等回答,边用泛绿的枝碰姚手里的枯枝。

转眼两枝绿芽,姚看着交错在一起的树枝,道:“妖怪,曾被我驱逐出城了。估计怀恨在心,来找我寻仇。”想必是迎毕安入城时进来的。

“我还准备救你去呢。”今天是捅了什么窝,一个早上入了两个幻境?毕安心里郁闷。

“我还怕你受伤,一赶走他就来找你了。走吧。”姚作势来牵他,却被毕安避开。

“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什么?”姚一愣。

“虽说我伪装得好,也不至于你在我这儿栽两次吧?”毕安漫不经心,拈了片叶子到手中,“打不过他,就觉得能打过我?”

“好蠢啊你。你以为他请我做什么?”毕安一抬手腕,手中初生的叶硬如刀锋,又如钢钉,没入皮肉将人钉在墙上。

明明只一片柳叶,被钉住的人却不得动弹,挣扎时吃痛,怒嚎起来,骂毕安是野路子,不知天高地厚,残害同类,要遭天谴。

毕安掏掏耳朵,心想:果然眼耳鼻喉都有毛病。于是又甩了片长叶,堪堪擦过墙上人的脸,立即有血从那处渗出来。

血珠源源不断,很快泅湿了青衣。毕安皱眉,“把脸换回来。”

“我不。”

“你自己没脸吗?”毕安上前,又摘了片叶,那人咽了口气,默默换回了原身。

“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墙上的人青衫染血,别开脸,愤愤道。

“那你拉我进来?”

“我不管。”

毕安毫无波澜地“哦”了声。

……柳树妖无语,转而道:“我在此地生活了数百年,他一来就将我驱逐出城,这几年我游荡在外,几乎冻死在大雪里!他有什么资格驱逐我,还找来帮手要置我于死地!”

“哦。”毕安眼睛弯起来,“你好可怜,但我不想听你说。”

……

“他在哪儿呢?”毕安笑的人畜无害。见人不开口,毕安换了个问题,“你认识祝之吗?”

“祝什么之?祝你……”毕安及时封了他的嘴,将柳枝丢到一边。柳树妖瞪他,看眼神是恨不得将毕安千刀万剐,奈何无法发声。

“听你说话,远不如听他说话有意思。我还以为人间事事都和他一样有趣呢。”毕安食指与中指抵上伤口,再抬起时,一滴血被从伤口处牵引而出,浮在空中。

还是只想带他一个人回句芒山,毕安心道。他指腹朝向柳树妖,隔空将血滴推向那人的额心。

那滴血直击柳树妖的额心,而后源源不断的血自他的额心流下,比毕安的血更暗,形成一条陡峭的线,割开他张大却发不出声的嘴。

毕安头回见这种死相,但心生不出怜悯,只觉得难看。

总有人要铤而走险,为了片刻的欢愉走些邪恶肮脏的路。

这棵数百年的树不知制造了多少场幻境,困住了多少日夜思家的人,他吞食迷路的灵魂,深根扎在尸体上。

人间和妖界的规矩同时束缚姚,他所作所为皆不自由,他能对罪孽深重的柳树妖做的仅有驱逐。

但他不能做的毕安可以做。

那具躯体在血流时不断融化,像被热水烫了的冰。

但幻境没散,想必还有一个分身。

【作者有话说:作者没话说】

问春

毕安找到姚的时候,姚正靠着墙。

他迈腿要过去,姚的身侧突然冒个脑袋出来。那双眼里满是狡黠,一眨一眨地看着毕安,见毕安神色难看,得意地咧嘴笑,然后抓住了姚的袖摆。

毕安停住,眼神在姚和躲在姚旁边的人身上转了两圈,对姚道:“……你瞎了?”他本想克制一下语气,但姚旁边的人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姚还淡定自若地看自己,顿时心生无名火。

姚弯起眼睛,温声道:“他学得太像了,我一时没看出来。”

能有多像。毕安心里翻了个白眼。

毕安离姚不远不近,两人对视,“毕安”被晾到一边。

“毕安”还不知自己露馅,抓着姚宽大的袖摆摇晃,细声细气:“怎么还有一个?”

“……我,平时这么说话?”毕安沉默了一瞬,略带怀疑地开口。

姚忍住笑,摇头。毕安进而问:“你,喜欢这样的?”

“自然比不得本人。”姚将白生生的五指拂下袖摆,走到毕安身边。“毕安”瞪大了眼,满眼委屈,不可置信,嘴被烫了似的“你你你”。

这时毕安悠悠开口:“你主人没了。我杀的。”毕安觉得那柳树妖对自己有误解,甚至有偏见,如果他刚刚心情不错,大概会给他上一课——人畜无害不代表力不能支。

瞬间幻境分崩离析,“毕安”同身边的墙缝隙横生,裂口直铺向天边。

毕安脚边凭空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马蹄声和大门开合之声从中传出。他大可以率先从这里出幻境,但他甚至远离了洞口一步。

姚客客气气地道谢,随即道:“我不擅长法术,免得添乱,就在原地等着了。”

这个幻境并没有祝之所设的缜密稳定,马上就要崩塌,但幻境里的人都没有要出去的打算。

“他刚刚对你做什么了?”毕安低头看地。头上传来闷笑。

姚唇间溢出笑声,“啊,他说很怕,很累,伤口很痒……还有,让我给他吹一下。”

也就说那东西从昨晚就跟着他们,也许更早。但毕安现在没空想这些,热气从颈间向上攀附,吞噬他的耳朵。

姚没打算让毕安一直尴尬下去,他望了望碎裂的天,想让毕安跟他一起出去。他抬手碰毕安的肩膀,却被毕安反抓住手。

毕安的温度自五指上传,把姚烫得一愣。

“他把我要说的说了,我说什么?”毕安本要向姚抱怨那东西难缠,抱怨伤口很痛,以此从姚那里获得一点安慰。

他起先想不通为什么总希望姚的目光在自己这里,但那东西的分身明晃晃地扯住姚的袖摆冲他挑衅时,他想起了句芒山上的事。

祝之受过一次很重的伤,被毕安捡回去救了命。从那之后祝之常来看他,他乐在其中,为多了个伴感到开心。

直到一次深夜祝之和他坐在屋子前看星星,深夜的风里毕安散着头发,捧着果子在吃,祝之注视他许久,然后问毕安喜不喜欢自己。

毕安说喜欢,然后祝之揽住了他的肩膀。祝之很早就说,毕安要管自己叫哥哥。神仙间关系错综复杂,毕安才无所谓,祝之让他叫他就叫,也不抗拒祝之偶尔的亲密,只当祝之是哥哥。

于是他没动,任由祝之揽着他。可后来祝之又问:句芒山的春夏,能不能分他一份。

纵使是毕安,也听懂了其中深意。他坐远了些,真挚道,祝之哥可以常来看。

这份记忆并不鲜活,一是此事过去太久,二是祝之对他的态度没发生改变。

他隐约记起当时回应祝之时,说:“喜欢的话,要我挪不开眼睛的,”他想了想,不能光有皮囊,联想到那些恩爱的神仙眷侣,又道:“……没了。”

祝之调笑说万一那人不喜欢他怎么办。

毕安光着脚,足尖踢在夜光里,“我觉得没人会不喜欢我的。”

“……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把他绑回句芒山。这里这么好,他喜欢上句芒山,也就会喜欢上我。”

如今他抓住姚的手,两人的温度交融在掌心,他看着姚,将姚的错愕收在眼底。

“我本以为人间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一定有更好的。结果发现我根本腾不出眼神去看别人。”

“句芒山只有春夏,不会有这样残忍的大雪,每夜都有星星,月亮也很圆,我的屋子后有好多好多桃花树,只是你那天没看见。

我好后悔,我那天要什么东西不好?我现在要是问你愿不愿意要一份句芒山的景色,就像是拿刀比着你脖子,逼你说‘愿意’。”

事到如今毕安发现自己是个怂货,绑姚回句芒山的举动他做不出来,他满脑子想的是:如果姚拒绝他就跑回宫庙住,然后三年后独自回句芒山,他谁也不要。

可姚没犹豫,浅声道:“你该问问我。”

毕安觉得手指发紧,他低头,是姚扣住了他的手。踌躇良久,他试探着说:“你……”

“愿意。”姚俯身,拉近了与毕安的距离,他的眼睛泛褐色,此时有光在其上微微闪动,笑意自深处流露,真挚而柔和。

毕安呼吸滞住,心脏却在胸膛横冲直撞。姚注视他的眼睛,弯唇道:“你竟然留了反悔的余地给我,我都没给自己留。”

冷静克制的人往往会卷进背离自身守则的情感,“离经叛道”。没坠下城墙时,姚以为“往往”中是没有自己的。

“不止句芒山的景色,”姚的气息几乎要将毕安吞没,“可以更多……愿意吗?”

有人的情窍初开就在一瞬,当神在人间,没踏红尘也会有春风过耳边。

后来桃花满山,粉落一城,他们对坐其间,想起曾有过相问。

幻境在此时支撑不住,柳树妖的灵本消失殆尽,天空剥落,地面崩裂,在整个破碎前将其中的人推了出去。

等毕安回神,他们还站在后门,罗银烛策马远去。

一样,但也有不一样。

他偏头看姚,姚此时也回神,迎上他的眼神。对视在其他人看来不过一瞬,对他们而言,漫长而悠远。

姚笑了笑,向毕安伸出了手。白袍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舒展掌心,袒露给毕安,毕安却只握住姚的指尖,在四下无人时向他靠拢,最后将头抵在他的胸前。

姚没揽住毕安,他好似充当一棵树,让毕安能够安静地靠着自己。

他们感受着彼此温度,但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心跳在他们不算亲密的触碰中合拍。

毕安和姚都独自行走了许多年,此时很多人才相识,他们却如故人重逢,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今天天气实在太好了

好天气配好心情,祝开心~】

归还

罗银烛策马到城郊,首先见到的并非师父。

有人站在官道正中央,罗银烛勒住缰绳,马蹄踢踏声中她环顾四周,确信这人是来堵她的。

还没等她打量完,那人开口道:“姑娘,我来还样东西。”

“不必。”罗银烛眉心蹙起。

“在下祝之,晨间借了姑娘的耳坠,特来奉还。”祝之背着手,举动并没有语气上的谦和有礼。

罗银烛如何不知,早晨的事她是有感受的,她被这人附了身。

“不是贵重的东西,既然拿去了就不必再还,丢了便是。”

官道上静得出奇,两边的树都无声,罗银烛不想多作纠缠,自知敌不过他,便想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可金属碰撞声清脆响起,她的马嘶鸣一声,却不动,定定地站着。

罗银烛俯视着祝之,说道:“我与那神仙不熟,寻仇可别寻到我身上。”

祝之笑了一声,道:“我同他是朋友。”

鬼才信。罗银烛攥紧缰绳。

“在下只是想认识认识姑娘。”祝之走近,手放在马的鬃毛上,依旧笑着。

“凡人,无用,不值得你认识。”罗银烛警惕地看着他。祝之抚顺马的鬃毛,另一只手缓缓张开,其上躺着罗银烛早晨戴的耳坠。“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他在低处,气势却逼人,威压着罗银烛。

“你可离不得玉。”

“无需你操心,我有急事……”罗银烛又扯了一次缰绳,想马跑起来。可话还未说完,一股力凭空袭向她。她防不胜防,滚下马背,有些吃痛。

但她反应快,爬起的瞬间抽出头上的玉簪,簪尖划破风,形成一道残影,在对准祝之化作一柄弯刀。

罗银烛愠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下了马,祝之由仰视变为俯视,但唇角勾起,满脸和善:“姑娘莫怕我,我只不过想物归原主,顺道认识认识你。”

“你附身于我,拿了我的东西,见面就定了我的马,把我掀翻,然后告诉我你只是想将物归原主。我这样告诉你,你信吗?”

祝之嗤笑,道:“当然不止想还东西,还想认识你。”

“对不起,我不想,你最好赶紧放我走。”

“如果不放呢?”祝之金色的眼里落了光,光点在其上溜了一圈。往往这样的眼睛会让人觉得高贵或者心生崇敬,但罗银烛看着祝之的眼,心底只隐隐不安。

罗银烛刀尖朝向祝之,坦白道:“我打不过你。但你要伤我,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怎么都这么冲呢?我寂寞得很,想找个人说话,结果都这么待我。”祝之无奈地摊手。

“你早上是要毕安吧,不是朋友吗,你找他排遣寂寞去,寻仇也去找他。”罗银烛面不改色心不跳。引得祝之发笑,过后又叹气,道了句男大不中留。

罗银烛不懂其中深意,只想祝之赶紧放她走。平日官道上车马盛,今天却异常空寂,不止车马,连行人都难见,罗银烛不禁往坏处想。

祝之好整以暇,看着罗银烛又道:“我听说,你有个师父。”

罗银烛心里咯噔一声,还未做反应,祝之继续道:“你的那位哥哥,是不是救过她?”

“什么?”

“什么时候,十六七岁?十八九岁?”祝之故作思索状,“你师父那是还是少女,被你那位哥哥从灭门惨案里救出来,带在身边不少年呢。”

她略有耳闻,她师父祖上以点化为业,因得罪了某位大人物被灭门,整个家族只她一人逃了出来。

只不过她师父对曾经的事闭口不提。她师父独居山中,无论带她采玉或游历,都只在城外等她送她,与公子姚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罗银烛不信,祝之继续道:“你和你师父的经历倒是像。”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

“我只是感慨,姑娘你,会不会也像你师父一样,住在离那位哥哥极远的地方,然后收个徒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罗银烛的神情有些许松动,她被祝之的话刺痛了,生冷地打断他,让他闭嘴。“你可曾婚配?”罗银烛而后问道。

祝之没预见她这反应,“尚未。”

“活该!”罗银烛也不顾忌祝之会对自己如何了,直接怼道。她头一回见对女子这么说话的男人,白长了一张嘴,罗银烛在心里呸了祝之一口。

“哈哈哈!姑娘甚是有趣!”呸!罗银烛瞪着他,心里盘算着祝之的话有几分真。

等祝之笑够了,罗银烛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刻终于有风过,祝之鬓边一缕长发拂面,扫过他的眼,似乎要将那只眼划成两半。他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中的耳坠,道:“古时候有胆大的人求长生,会去饮身含祥瑞之气的活物之血。飞鸟走兽,妖怪……还有,神仙。”

他玩味地看着罗银烛渐渐阴沉的神色,“总之,除了修仙,想长生并非全无办法。”

————

姚今日无事,毕安说想去宫庙里看看,于是便跟了去。

毕安将身形隐匿,周遭普通人看不见他,方便他光明正大地牵着姚。

宫庙中燃烛数百盏,大殿日夜通明,衬得神龛越发神秘。香案上摆满了贡品,毕安摸了块点心,又吸了口燃着的香,顿时领悟了神官们的幸福。

一柱柱香很快便只剩灰,大殿里人少,毕安无所顾忌,还把其中的祈愿挑了出来。

香案上虽只有几柱香,可城中,鄢国上下,无数人供奉了毕安的像,这些信仰共通,最终会汇聚到供着毕安神格的宫庙。

神仙是能收到人们通过供奉传递来的祈愿的,比如毕安现在,他从香中闻到了一个很强烈地愿望,以至于他不慎呛到了自己。

姚给他拍背,问他发生了什么。毕安缓了缓,然后道:“我本来想着了挑个愿望帮忙实现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无奈,且有些为难,在姚问后慢吞吞道:“生儿育女这事,我还真管不了。”

“毕竟,我自己也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作者没话说,对不住了,这稀少的字数【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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