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不是陆从那一把,那是没使用过的,顾铭自己携带的一把,他没那么傻,他不会在面对明显的陷阱,明显对自己有仇恨的人时,什么准备也没有。
“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如果你想玩,我可以奉陪,如果你要我的命,”顾铭锁着陆从的脖子,“那就做好陪葬的准备。”
陆从被控制着,也仍然不见得有退缩的意思,利刃近在咫尺,再靠近一公分就能划伤他的脸,这次不是顾铭控制得好,陆从给了他一刀,他不会大度地不伤他分毫,即使这把刀插进他的脸又怎样?
公平的搏斗而已,受伤有什么关系?
顾铭用的力气太大,丝毫没有收力,导致他胳膊上的血越涌越多,他袖子完全被浸湿,白衬衫的一面是鲜艳的红色。
顾铭仿佛感知不到,他狠狠推了把陆从,将刀子收回,往陆从来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宁钰在这儿,但具体在哪,他不确定,他只能自己找。
可是他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就有了动静,他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保险栓被打开,陆从在他身后说:“可是……你有做二手准备吗?”
顾铭站住了脚步,侧头回望过去,指着他脑袋的,是一把纯黑色的手_枪。
陆从对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他歪了歪头,说道:“给我个惊喜,告诉我你也做了同样的准备,让我们来玩,谁先枪杀谁的游戏。”
他是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他不攻击猎物,只是吐着性子威胁着猎物,让他知道,他随时有能力绞杀对方。
顾铭转过了身,笔直地面对着他,以及他手上的枪。
他是没有想到,陆从会疯到这一步。
“你……”
“没想到?”陆从坦然地说:“为你准备的,我让你听听扳机扣动的声音,好吗?”
顾铭盯紧他手上的枪,看着陆从的手做出小小的动静,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玩味又危险。
“别开枪。”
大厅内响起一道坚定有力的声音,不是顾铭的,也不是陆从的,是另一个刚刚出现的人,宁钰站在顾铭的身后,对陆从说。
顾铭急忙回过头,看见脸色苍白的宁钰,惶恐道:“宁宁……”
他不知道宁钰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陆从做了什么,宁钰状态看起来很差,好像随时会倒下。
宁钰给了顾铭一道目光,然后向陆从看过去,对癫狂的人说:“从哥,不要开枪,我不想要他死。”
陆从动了动手腕,那把枪到底是没放下。
宁钰垂下眸子,伤神地说:“我知道,你爱我,你不都是为了我吗?不要拉他下水,我跟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不要牵连别人,我也不会报警,我爸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知道,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他柔声劝解着踩着法律,已经无法再后退的人,给他最好的建议,去说服他放下手中的枪,这是他深思熟虑后,最后能行的办法了。
“可以啊,”陆从欣慰了短暂的一秒钟,顶替上来的阴冷压下了笑脸,他道:“话很美,可惜我不是三岁。”
宁钰抬起眼睛,无力地看着陆从。
陆从说:“宁宁,我很爱你,这点你永远不用怀疑,可是你不老实,你不能骗我的情感,让我相信你,回头再对我施行制裁,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顾铭听着陆从的话语,得到了全部的信息,大概知道今天这一场是为什么了,他盯着宁钰,那一刻没有想别的,耳边回荡的是宁钰答应跟陆从在一起。
他知道他是要救他,可就是因为这样,顾铭才更不舒服,他不要宁钰为了他的代价是放弃自己的自由,是委屈自己,他现在已经能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他不会再把宁钰当做无忧无虑的少爷来看了,他是个活的痛苦,小半生都在颠簸的人。
“不用为了我这样,”顾铭看着他说:“那把枪不能威胁你,我说的。”
宁钰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一直灵动,水波潋滟似的,泛着亮晶晶的光,才被人夸像星星,但现在万里无云,眸子里全是看不到希望的灰暗。
陆从举着枪,不给他们对话的时间,他命令道:“宁宁,过来。”
宁钰看着顾铭的衣角,声音柔弱无力:“他不会伤害我的。”
“过来!”陆从不想看到他跟他站在一起,语气着急,下了最后的通牒,“我给你五秒钟,走过来,否则我就让你听到枪响。”
顾铭率先抓住了宁钰的手腕。
他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害怕抓不住他。
心跳如雷,两个人都在竭力保持镇静,可是做不到,被枪抵着的性命做不到,宁钰扶上顾铭的手,抬起头,笑得难看,“你不是说,从来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你吗?那我希望,你记住这一刻。”
那像是最后的告别。
宁钰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求生欲,好像这几步走过去,就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顾铭失去过他,对不起过他,现在呢?这个自己对不起过的人,可以为了他走向敌人的怀里。
“我爱过易辰,但现在正在爱的是你,我这辈子都没什么出息,不是能抗得了大梁的人,我只想要和爱人稳定的生活,和大多数人一样,谢谢你愿意给我,那三年我很开心,”宁钰缓缓拨开顾铭的手,看着他流血的手臂,眼眸受伤,语气无力,“顾铭,以后,找一个爱自己的,你也喜欢的,娶了他,好好爱他,你会很好的。”
“宁钰……”顾铭紧紧抓着他,不肯放手,他们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不知道今天分离,明天会面对什么,陆从阴晴不定,谁也不敢准确地说,他们来日还有相见的可能。
陆从给他下最后的通牒,他在倒计时,甚至做好了射杀顾铭的准备,他压在扳机上的手蠢蠢欲动。
“三,二……”陆从已经在给他放水了,他的倒计时念得很慢,最后一秒即将落下,他却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顾铭抓着宁钰的手,受了伤的胳膊用尽力气,将人朝自己拽了过来,宁钰磕在了他的胸膛上,闻着血腥味,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一只手按在后脑勺,顾铭将背影给了陆从,并且有力且坚决地丢下了两个字:“开枪。”
他这辈子还没为宁钰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恋人之间最好有这么一件事,他顾铭崇尚浪漫,他想给他一件最能体现他爱他的事,嘴巴说的没有用,如果一定要搭上性命,他愿意用这次,让宁钰知道,他真地爱他。
宁钰瞳孔收缩,反应到顾铭在做什么,他抓紧顾铭的衣角,挣脱着,颤抖着求饶:“不要!不要从哥!不要……”
他的眼尾掉出一滴热泪,浸在顾铭的衬衫上,模糊一小片,他很吵,顾铭把他的脑袋朝怀里又按了按,闷得他说不出话来,他的下巴垫在宁钰的头顶,可是怀里的人很不安分,他用力控制着他,想安抚他,让他别再发抖。
“对不起啊,”顾铭吻着宁钰的额头,低声说:“这么久以来我的混蛋作为。”
顾铭闭上了眼睛。
“陆从……我求求你了,不要开枪……”宁钰声音被闷起来,嗓音破碎,他紧紧抓着顾铭的衣服,想从他怀里抽离,但他挣脱不了他的禁锢,也无法反抗他的力气,只能让声音在怀里不清晰地传送给陆从,“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要他死,从哥……”
他生气过,憎恨过,讨厌过,对顾铭有过所有的情绪,可那些情绪,都基于他爱他,他爱他,他才会生气,才憎恨他,讨厌他,但始终没变过的,是爱他。
那三年别人看不到,理解不了,顾铭给了他最稳定的三年,他在那三年里给了他无尽的宠爱,给了他无数个惊喜,并不是一件事可以抹杀的。他喜欢课程结束后,在校门口看到顾铭倚在车身上,对他大敞着双手,然后自己走进他的怀里;他喜欢看到激情的电影画面时,躲进他的怀里,被他一声声调侃,说有我在这种百听不厌的话;他喜欢自己生病时,焦头烂额地忙在左右,一脸担心,盲目自责的顾铭;甚至因为他睡着,就那样在车里抱着他一整夜,第二天抱怨手麻的顾铭。
他和他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那三年,也没有真地做到完全憎恨顾铭,全是一时的脾气,他爱他,不可否认,也不能否认。
他不允许陆从夺走他,他发誓,陆从敢开枪,他就让他也去陪葬!
陆从看着顾铭的所作所为,他憎恨他,却无法说服自己扣下扳机,他看不到顾铭脸上的恐惧,他从未遇见过这么难缠的角色。
就是这样,就像现在这样,所以说他怕顾铭啊,你看,他不如易辰高泽那些人好摆平,他跟宁钰相恋的话,自己哪里还能有机会?
第一眼他就讨厌顾铭,讨厌他眼里那种跟自己一样隐藏的极端的东西,一旦认准什么就会咬着不放的东西,上次谈话就看出来了,他们迟早会有今天的交锋。
可是举着枪的是自己,赢了的并不是啊,陆从听着宁钰的闷哼,破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这么害怕,估计以后更不能原谅自己了,他要是开了这一枪,他的宁宁这辈子该有多难过。
好不容易从易辰的坎里走出来,好不容易爱上了别人,尽管这个别人曾对不起过他,他还是爱他,愿意为了他再次对抗自己,宁钰最难缠了,喜欢别人的时候,一整颗心都扑上去了。
这些年改变了什么啊?他还是那个憧憬未来的少年,想和爱人过平稳的生活,脑子里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大概就是宁钰吧,怎么变,心底留的那一抹纯白永远不散。
他嘲笑他的天真,又想带着他远走高飞,给他他想要的未来,可是宁钰的选择不是他,有时候陆从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人能第一眼就爱上别人,为什么有人从第一眼到最后,都不会有任何恋爱的感觉产生?
他不知道哪一环节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宁钰看他就是没有恋人的情绪,眼睛纯的只有亲情,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点都不能放肆,对他产生爱人的情感。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听到他上了他的瞬间,就像亲哥哥侵犯了自己似的恶心,恶心到吐了血吧。
陆从可悲地笑着,手上的枪沉甸甸的,有些拿不稳。
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不知哪里来的警敌声,逐渐包围了四周,一伙人的动静传来,在别墅外面响起。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无数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持枪闯进室内,迅速包围了这栋房子。
“放下枪!”
一声厉喝,为首的警官四十多岁,站在陆从的身后,镇定地处理着棘手的人,在他旁边的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韩川。
韩川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盯着陆从。
“你没有退路了,放下枪,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中年警官发号施令,劝说着陆从。
退路?他早就没有退路了。
陆从笑了一声,没有开枪,他缓缓垂下手,紧盯着相拥的人,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力。
为首的警官摆了摆手,韩川冲在最前面,扑向陆从,陆从没反抗,迅速地被人控制。
他盯着从顾铭怀里露出来的那张受惊的小脸,陆从对着他笑,他觉得愧疚,把他吓成这样。
而宁钰是一脸的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看着这群闯进来的警察,他明明没有报警……
有警察上来询问二人情况,关心顾铭的伤势,顾铭只说了声没事,他担心地看着宁钰,他才是受惊最大的人,警官安抚道:“没事了,这里不能久留,你们先出去吧,待会麻烦配合一下我们。”
顾铭伸手揽住宁钰的脑袋,可是宁钰没办法移开视线,他看着被人控制住的陆从,对方也是一样,一双眼睛充满了浓烈的情绪。
有人在推他,宁钰行尸走肉地跟着顾铭走,走到门口,他回头,站住,去看陆从,陆从一点恐惧的意思也没有,他笔直地站着,对着宁钰笑,一个警察拿来手铐,正要往他手腕上扣。
宁钰不再去看他,扶着房门,低着头,在想着什么。顾铭没有打扰他,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行凶,他知道陆从和宁钰这些年的感情,不是一句话扯的清楚的,他只是摸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安抚着,让他知道他在旁边就够了。
女警催促着,顾铭低声嘱咐女警,再等一会,女警看了眼宁钰,搞不清楚状况,但是退到一边去了。
正在二人要离开大厅,迈出房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骚动,宁钰和顾铭回过头,陆从和两个警察搏斗了起来,其中一名就是韩川,宁钰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陆从抢了韩川的手_枪,后退了好几步,所有警察立即戒备起来,场面瞬间乱了。
“不许动!”
任何命令都没有用,穷途末路,陆从抬起手,来不及等到任何人的狙击,别墅内爆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枪响。
子弹从皮肉里穿过,血迹从脑袋上流着,画面被定格,周遭失色,茫然一片。
雪花在四周飘落,脚下仿佛还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陆从穿着黑色的夹克衫,出现在他的面前,柔声细语,问他要不要帮忙。
那天是不是有阳光来着?没有吗?有吧?他是背着光站着的吧?总之宁钰抬起脸,看到的是一个阳光的面容,他的轮廓踱着金色的光晕,宁钰莫名其妙在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他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家人,一个能够陪伴他,教他滑雪,陪他走过四季,受欺负时会挺身而立的家人,而不是一句懂事让他不敢多言。
宁钰的眼角红了,他再也没有克制,任眼泪喷发,那延着清秀的小脸滴落的热泪一滴又一滴,掉在衣衫上,脖子里有红痕,手腕上也是,他看着如此憔悴,就要倒下。
可他不愿意,他死死抓着房门,撑着自己,自虐般将那无法接受的一幕钉进瞳孔里,脑海里,永不挥去。
陆从举着枪,对的是自己的脑袋。
宁钰甚至看到了,倒下的躯体,还在对他笑,但是没有力气,勾出来的笑太浅,几近没有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宁钰的双腿一软,膝盖砸在了地板上,胸口_爆发剧烈的痛意,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缓解不了,他无法喘息,耳边是一阵轰鸣声,枪响犹在,他去捂耳朵,两手捂着耳朵,盖不住,好吵,好吵……
谁报的警?谁?谁啊……
宁钰想不明白,头痛欲裂,他逐渐失去意识,被人抱起,慌乱地呼喊被淹没在枪声里,无数个人在叫他,可是都抵不过那声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眼前发着黑,可又能看到那鲜红的血泊,直到他的双手垂下去,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