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小结局)
杨琛紧紧闭起眼,复又睁开,害怕是自己眼花。
可不管闭几次,睁几次,看到的都是洛祈。这让他有了些起死回生的狂喜。
但很快又被清醒的意识打进深渊。
他的哥哥已经死了,眼前之人浑身一层金色的光晕,好像与他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哥哥,带我一起走吧。”
洛祈泪水打湿了眼眶,他努力翘起嘴角,微微仰头四下转着瞳眸,克制着眼泪不要落下来。
“小琛,你不能走。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我不想,哥哥答应过我,此生风雪同肩,谁都不许早走。”
是,对不起,小琛,是我爽约了。
洛祈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泪如泉涌。
“小琛,我说过,这江山该是你的,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责任,做个好皇帝。”
“不,我不要这种命!”杨琛像只野兽嘶吼着。
“小琛,就算是为了我。你只有做上皇帝的位子,才能把太子的阴谋昭告天下,才能告诉世人,我是为了你,可以不要性命的人。否则,世人只会说我以色示人,迷惑明君,害得江山失了明主。
小琛,我不要当世人口中的妖妃,我不要死了还被人唾弃。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夺下皇位,站在最高的位置,告诉世人,我不是妖妃,我不是害死你的那个人。我是拯救江山的功臣,我没有罪。”
杨琛痛苦地挣扎着身体,手腕在绳索的束缚下,磨出鲜血。口中全被痛哭声塞满,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拼命摇着头。
“小琛,我知道,你难过,是因为你觉得,我为你做了太多。的确,我为你的牺牲太多了。为了你,我的声音没了,味觉没了,最后连命也没了。你欠我这么多,是该你为我做件事了。
不许偷懒,不许耍赖。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答应我。小琛,答应我!”
杨琛还在摇头,眼前的雨雾越来越浓。
雨中,那个泛着金光的身影,越来越远。只能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遍遍地说:“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在金色的身影消失之前,杨琛终于绝望地闭紧眼,认真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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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帝王薨。
一直服侍圣上到死前那一刻的侍女,拿出了圣上的死前遗诏。
遗诏中将太子的恶行尽数罗列,并传位于三皇子,杨琛。
太子听严治和念过遗诏后,仰天长笑。
“杨琛?传位于杨琛?父皇这是病糊涂了吧。杨琛不是他亲赐毒酒毒死的吗?”
说罢,他抢过遗诏就将其焚毁,径直坐到了龙椅上。
这江山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可遗诏虽然毁了,遗诏的内容还是被少数忧国忧民的大臣们传了出去。
一时间,民怨迭起,流寇丛生,起义之势犹如星火燎原。
正当太子出动大军,打算将逆反势力一气扼杀之时,肃宁王召集了木家军旧部,一路联合起义军,杀进了京城。
与此同时,木凌云带着一队死士,在京城里进行了一连串的暗杀,将十余年来潜伏在朝廷中的暗刺一一拔除。
一番如火如荼的动荡后,杨琛不负众望,站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
百姓欢呼雀跃,他们的肃宁王终于回来了。
然而,狂欢之后,人人又不免唏嘘。
因为他们发现,回来的肃宁王已经不是他们以为的肃宁王了。
他的眸光仿佛经历了地狱阴冷的淬炼,如冰冻三尺的湖。
他的神情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像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傀儡,指点着江山。
何其有幸的是,这样冰封到骨子里的肃宁王,对待这个江山却是暖的,柔的,一系列的仁政让他甚得民心。
百姓们唯一不解、唯一惋惜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对木凌云明升暗降,发配出京城,去戌守边关。
“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帝王皆是如此。”
坊间的人暗暗议论,他们并不会说肃宁王此举有多大逆不道,只是想到肃宁王与木将军打小一起出生入死的情义,都不免寒心。
不过这样的论调,传了没几天。坊间又有了新的定论,是木凌云主动提出要去戌守边关,肃宁王挽留不下,才同意的。
真相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百姓们在日渐平稳的生活中,慢慢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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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去春来。第一场春雨如约沐浴京城,浇出了屡屡生机。
一辆素净的马车,在正午时分缓缓驶出城门,一骑快马紧跟着追了出来。
“木将军!”
寒朗冲到车前,下了马。话还未说,泪水先行。
“真的不能再求圣上开开恩吗?”他哽咽地说。
木凌云跳下马车,浑不在意地笑着,拍了拍寒朗的肩,“这不是挺好嘛。我们一直护着的小皇子终于长大了。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我爹是怎么告诉我们的吗?”
寒朗站不住,委顿地跪了下来,“记得。一定要拿命守护好三皇子。只是——”
寒朗不甘心地抬起头,“他不能这么对将军啊!我知道,他心里有气,气将军那日,没有拦住祈王妃行刑。”
木凌云也虚弱地半跪了下来。他按住寒朗的肩,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他怪我的不只如此。他是怪我,早就发现了洛祈想要嫁祸太子,却没有告诉他,也没有阻止洛祈这么做。”
“可当时,当时将军也没想到,祈王妃会加害九皇子啊!”
“但无论如何,他一见到我,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当时换一步棋,结局就会不一样。”
寒朗还欲再说什么,木凌云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杨琛心里的苦,他懂。
他再度拍拍寒朗的肩,“都过去了,寒朗。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有勇气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去好好护着他吧。转告他,我会帮他守好边关的。”
寒朗眼底已如潮水泛滥,他紧咬着牙,郑重地向木凌云磕了三个头,在泪水彻底决堤之前,翻身上马,让嚎啕的哭声被马蹄声混浊掩盖。
木凌云久久看着城门,想起从前每一次,这城门都是他与杨琛同进同出的。那时的二人,明晃晃得就像京城里两颗最耀眼的星,还真是恍如隔世。
阿金见木凌云久久未上车,下车走了过来,柔声道:“将军,我们该上路了。”
木凌云收回思绪,苦涩地把视线凝到阿金的脸上,“公主跟着我,受苦了。如果你想回胡狄去,我可以——”
“将军,”阿金打断了他,粲然笑起,“阿金是将军的妻子,阿金愿意追随将军,留守京城也好,戌守边关也好,阿金都陪着将军。”
木凌云死寂的心,被柔软碰触了一下,像春雨中悄悄抽芽的枯草,露出一抹缱绻的笑意。
这时,宫里又有新消息,风满京城。
新皇即将举行登基大典,年号——祥祈。
登基同时,新皇大婚。
大婚?与谁大婚?木凌云神情又是一惊,情不自禁向着城门走了两步,被阿金拉住。
“将军,走吧。”阿金轻声地劝,“这里的一切,与我们无关了。”
木凌云顿了顿,回头与阿金的目光缠绕须臾,忽地释然一笑,“夫人说得对,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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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凌云的马车渐行渐远,没有听到京城里炸开了锅的消息、让所有百姓都瞠目结舌的消息。
人们都觉得,先皇垂死之时,一定是疯了,病糊涂了,或者说是晚节不保了。
他给顺德公公留了份诏书。顺德追随先皇之前,将诏书给了新皇。
谁能想到,先皇最后一纸诏书,竟然给新皇指定了皇后。
而这皇后,若是什么名门之后,也就罢了。居然是一直伺候先皇到死的侍女。
“先皇再宠那个侍女,也不能这么个宠法!那个妖女,怎么能当皇后?!”
“先不说皇不皇后,一女岂可侍二夫?还是一父一子,这不是对新皇的奇耻大辱吗?”
……
不光百姓们如此觉得,大臣们更是把折子一本一本地递了上去,引经据典地说服圣上:其实先皇的诏书,也不是非得遵从不可。
但杨琛还是波澜不惊地接了这份诏书,立了那侍女为皇后。
只是大婚之礼一切从简,简到几乎于无。对此,无人有异议,谁也不想逼圣上再做违心之事。
大婚之日,已是春暖花开。
京城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凄凉,丝毫没有帝后成婚的喜庆之感。
入夜后,杨琛独自走在寝宫的院子里,身旁服侍的公公,柴安,小心地跟着。
良久后,他大着胆子对圣上说:“圣上,大婚之礼再从简。今夜,总要去皇后宫里吧。皇后的红盖头还等着圣上掀呢。”
杨琛不着感情地说:“柴安,难道你也不懂,朕为何要立她为后吗?”
柴安心疼地哀叹一声,“奴才明白,圣上只需要一个皇后,挡住百官不停劝婚的悠悠之口。这个皇后是谁都无所谓。既然先皇指定了一个,那就是她了。”
“所以,她只要安分守己地守好这个名声,就够了,别妄想其它。”
柴安顿了顿,“既使如此,这话,也该圣上亲自去告诉她啊。而且,奴才听闻——”
杨琛的手随意摆弄着花枝,“听闻什么?”
“听闻皇后与主子,有些神似。”
咔嚓一声,花枝断裂。柴安吓得跪了下来,发抖地说:“圣上恕罪,奴才多嘴了。”
杨琛缓缓转了个身,依然是不浓不淡的语气,“你怕什么?你主子曾经跟朕说过,让朕无论如何都饶你一命。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朕不会杀你的。”
柴安眼眶一热,磕了下去。“奴才谢过圣上,谢过——主子。”
杨琛听得心中也是一酸,他挥了挥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