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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接下来的话马婆子已经听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纤云坊的大门,又是怎么回家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家屋里,一个年迈的郎中正在给她把脉。
“老夫人只是思虑过重,没什么大碍。我开几服药先吃着,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老郎中抚着花白的胡须,颤颤巍巍地拿起笔写下药方。
“那就好。谢谢您了。”接了药方,王生向郎中道了谢,又让人把他送走。这才把药方交给身后的明媚,“你让人按这个方子抓药,然后去煎。”
明媚接了方子,又看了马婆子一眼,这才擦了眼泪出去了。
见马婆子目光逐渐恢复清明,王生大喜道:“马婆婆,您没事吧,可把我们吓得不轻。那个叫明媚的丫头都哭了好几回了。”
“我没事,是你送我回来的?”虚弱的笑了笑,马婆子看着王生问。
“您当时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我不放心。”王生一脸担忧的道:“您要是不舒服,可千万别瞒着。眼下小侯爷和少爷不在,替他们照顾您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王生一脸的关切,马婆子心中淌过一丝暖流。不得不说,当年在平遥县的时候,王生就一直拿她当长辈对待。若不是因为王琪和赵璟的事,现在他们肯定早就处成一家人了。可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即便马婆子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接受人家一丁点的好意了。
“真是辛苦你了。我没什么事,不必麻烦了。”强行抹去心中的那点酸涩,马婆子闭上眼睛,硬着心肠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赶快回去吧。”
以为他是担心赵璟,王生也没多想,反而宽慰道:“您放心吧,听小公爷说,小侯爷暂时没什么危险。等有了消息,我在过来告诉您。您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人去纤云坊找我。”
说完这话,王生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吩咐所有人都不要进来打扰,马婆子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她一直以为,赵璟和徐百川骗了她,锦里的话才是真的。周英并没有抓到征西候的把柄,而是知道了王琪那边的丑事。可眼前的情形却逼得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难道是她错了?周英确实是用征西候要挟,赵璟迫于无奈,这才放弃报仇?
可马婆子着实想不明白,征西候不是刚从宫变中救下皇上吗?如此天大的功劳,还有什么罪孽是不能饶恕的?更何况,锦里又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马婆子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最后在浑浑噩噩中睡去,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里,赵璟和征西候府的所有人都惨死在征西候府门前,鲜血流了一地。他们全都化成厉鬼,一脸哀怨的质问她,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害死他们?马婆子想解释,想否认,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眼前的血却原来越多,直到把她淹没。
“马老夫人,您醒醒。”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像是一双有力的手,在马婆子快要灭顶之时将她拉了出来。
马婆子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而冷汗也湿透了她的后背。
“马老夫人,您终于醒了。您不要害怕,也不要出声。”那个声音继续道:“我是周聘,是小侯爷让我过来找你的。”
马婆子这才注意到床边蹲了一个人,离她很近。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却有些熟悉。
“你说你是谁?”马婆子撑起身子,涩声问。
眼见马婆子没有被房里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吓得失声尖叫,周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连忙道:“我是周聘呀,您忘了,在平遥县的时候,我教过阿蛮武功。后来你们离开平遥县,我还和你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呢。”
“周聘?哦,你是周师父呀!”马婆子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了这个人,她茫然道:“征西候府的人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你怎么没事?”
“我运气好,之前一直在外地,这次进京没人知道,所以逃过一劫。”周聘点燃了房里的唯一一盏灯,端到马婆子面前,这才不好意思的道:“事发突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偷偷闯进来。冒犯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
马婆子显然也不会计较这些,直接道:“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对了周大人,你刚刚说是阿蛮让你来的。你见到阿蛮了,他还好吗?”
“我没见到小侯爷。”周聘摇头道:“他现在被关在宫里,出不来。他想办法拖人给我带信,让我找您问点事。”
马婆子连忙道:“他想问什么?”
“您为什么忽然去大理寺告发沈雨棠?”周聘道:“阿蛮已经和您说了,让您不要轻举妄动,您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马婆子垂下头,低声问:“你能告诉我,征西候和阿蛮到底犯了什么错吗?皇上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他们救了皇上全家的命,还有什么罪是不能饶恕的?”
“这件事,我也是偷偷见了徐百川才知道的。”周聘叹了口气,“那日七皇子联合宁安伯谋反,控制了宫中的羽林卫。您也知道,七皇子的母亲是沈家人,他要是继承皇位,定然容不下阿蛮。当时侯爷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擅自闯宫救驾,唯一的希望就是城外的禁军。可是没有皇上的圣旨,无权调动禁军。侯爷实在没有办法,就让人伪造了一份调动禁军的假圣旨。”
听了这话,马婆子大为震惊,颤声道:“伪造圣旨可是大罪,侯爷怎么能……”
“反正怎么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篡权夺位,还不如赌一把。”周聘苦笑道:“即便皇上怪罪,起码也有救驾的功劳。没准皇上看着这点功劳的份上,能饶过阿蛮呢?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周聘说的在理,马婆子不得不点头,她喃喃道:“你说的不错,侯爷真是有心了。”
“假圣旨的事瞒不过皇上,平叛之后,侯爷当即向皇上请罪。好在皇上也没有怪罪,只是追问帮侯爷伪造圣旨的人。那人手艺高超,不仅能模仿皇上的字迹,连玉玺都能刻得出来。有这样的人存在,皇上定然容不下他。”周聘接着道:“可此人和侯府交情颇深,本不必冒险出手。如今人家帮了忙,侯爷又怎么能忘恩负义,将他供出去送死呢?所以侯爷便告诉皇上,那人已经被处死了。谁知这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被周英知道了。”
马婆子此刻已经悔不当初,她懊恼道:“原来是这样,我……我错怪阿蛮了。”
后面的事不用周聘多说,马婆子也能想明白。她擅自去大理寺告发沈雨棠,周英一定以为是赵璟背信弃义,这才将征西候包庇伪造人的事抖了出去。可锦里为什么要骗她?他不也是征西候府的人吗?
“滇南之乱过后,侯爷和小侯爷一直怀疑府里有奸细,可惜一直没有抓住那人。”周聘道:“马婆婆,您告诉我,您为什么偷偷去告发沈雨棠?难道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马婆子无比愧疚的道:“是锦里……我……我真不是有心的。我日思夜想的就是给小姐报仇,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阿蛮却说暂时不能报仇了。那日小川走后,我心里气闷,更想不通周英能拿住征西候什么把柄。他们互斗那么多年,要是有把柄,不早拿出去了吗?还至于相互拉扯这么长时间?后来锦里来了,他隐晦的告诉我,其实周英并没有拿住征西候的把柄,而是王琪那边做了不检点的事。阿蛮为了保住王琪,又怕我这边不同意,就拿征西候搪塞我。”
听到这里,周聘不由苦笑。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马婆子是太精明,还是太愚钝,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王琪的三叔一直在外地做官,几年前就因为犯了事被贬过一次,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还住在征西侯府。当时我就觉得他肯定是沾了阿蛮的光。果然,没多久之后,他就升迁了。”马婆子接着道:“王家那群人既然犯过一次事,肯定会有第二次。如今有了征西候府做靠山,他们还不无法无天了。我哪知道锦里会是别人派来害阿蛮的奸细呀!”
说到这里,马婆子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冲动,为什么没有找赵璟问清楚就擅自做了决定,以至于害了整个征西候府。可是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对王琪成见已深,又坚信赵璟是为了王琪才放弃报仇。即便当时赵璟和她说了实话,她真的会相信吗?还是以为,这又是赵璟为了袒护王琪编下的另一个谎言?
“马婆婆,您不要伤心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埋怨已是无用。眼见马婆子如此后悔,周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宽慰道:“您且放宽心,有太子殿下在,一定能保住小侯爷的。”
周聘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待。问明事情的原委之后,便告辞了。周聘走后,马婆子彻夜难眠。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奶奶,您快点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马婆子迷迷糊糊地醒来,便见明媚一脸惊喜的站在床边道:“锦里大人来了。”
锦里?他居然还敢来!眼下征西候府的人都在关禁闭,他既然能出来,还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呢。马婆子顿时怒火冲天,立刻让明媚为她梳洗一番,起身出了卧房。
锦里已经在正堂等候多时了,见马婆子出来,便起身行礼,那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打发明媚出去,马婆子这才冷声道:“听说征西候府的人都被囚禁了,为何锦里大人还能出入自由?”
“马婆婆千万不要误会,以为在下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在下诛杀沈英杰有功,是皇上特赦的”见马婆子对自己横眉冷对,锦里先是一愣,随即了然的一笑。他一派悠闲的道:“再说,犯了欺君之罪的是侯爷和小侯爷,在下不过是府里的小人物,很多事都不知道,要怪也怪不到在下头上。”
眼见锦里丝毫没有欺骗别人的自觉,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马婆子更气了。她砸了手边的茶盅,怒道:“无耻!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对我说出那番话,让我……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