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甜,还有点儿酸,咬一口声音清脆,配合对面游真逗小动物一般的微表情,莫名地让翟蓝烦闷了整天的心情有所好转。他仔仔细细地吃苹果,没察觉车厢内开始逐渐升温,被他抹开了雾气的车窗重又模糊。
半个苹果吃得很快,翟蓝从上火车后就只喝了点水,这会儿被酸酸甜甜地开了胃,突然感觉到了饿,琢磨着一会儿去餐车或者买盒泡面。
他并不窘迫,只是总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
游真就是在这时喊住他的:“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翟蓝没正面回答:“我也是成都来的。”
听见他这么说,游真愣了愣后笑得放肆:“什么啊!原来你刚才在听。”
和上车后所见任何时候的表情都不同,他的冷冽一扫而光,更接近于翟蓝藏在手机里的那个模样,打趣翟蓝:“我还以为你跑了是因为声音太大被吵醒。”
翟蓝突然没那么怕他了。
“不全是吧……”小声说完,翟蓝揉了揉干涩的眼。
游真用小刀继续雕着刚才的苹果皮:“上车前好像在站台看见过你。”
他果然没印象。
翟蓝不否认站台或许擦肩而过,说:“我……以前看过你的演出。”
游真的笑容一敛。
翟蓝补充:“在Zone,冬天的时候。”
“哦……”游真微微偏着头,思索他们冬天到底演出过几次,又是哪次那么凑巧被翟蓝看到,但到底想不起又不肯放弃追寻答案,执着地继续说,“那段时间来的人不多,不过场地还可以,在Zone买演出票送饮料。”
“好像……记得。”
游真直勾勾望向了他:“你那次喝的什么?”
翟蓝猝不及防他还会提起细节,好一会儿才答:“是百利甜。”
游真露出“明白了”的表情:“1月15号。”
苹果皮氧化了,内侧发黄,甜腻味道沾了冰雪的冷,缠绕在鼻尖。
老爸走了以后第一个冬天很难熬,翟蓝办了休学就不去学校了,当然也没参加考试。他拒绝了姑妈要他住过去的建议,仍然每天都待在家里。
除了家人跟辅导员,为数不多知道他遭遇的只有高中时的好友岳潮。但他不在本地读大学,平时保持着线上联系、常给翟蓝发笑话和各种弱智段子,直到寒假才回到成都,约见一次后发现他状态糟糕,便不由分说地把人拖出家门。
翟蓝还记得那天降温,但放了晴,盆地阳光奢侈,他心情也明媚了一点儿。岳潮约他去咖啡店自习,翟蓝抱了本书抵达约定地点,注意力却被旁边的变化拽走了。
咖啡店是他们去过好几次的,翟蓝记性好,对那一片都熟悉。
叫“假日”的小店旁边本来有一家批发服装,从去年11月开始闭店装修,那天刚好重新开张。
入口低调,朴素木门挂着“正在睡觉”的牌子。
白色外墙抠出一扇窗,只看得见里面摆满半边墙的各种酒瓶。旁边横着的招牌嵌入霓虹灯管,挂出歪歪扭扭四个字母——
“Zone?”咖啡店店员听他和岳潮聊起,笑了,“那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开的。”
岳潮顺势问:“什么店啊,酒吧?”
店员姑娘端上他们点的巴斯克蛋糕:“算……livehouse?不过你要说清吧、酒吧也没错,卖调酒,偶尔会请熟悉的小乐队演出。昨天刚开业,最近一个星期都是卖票送饮料,你们有空可以去听呀,说不定还能看见我们老板呢!”
翟蓝:“你们老板?”
“嗯,他也有个小乐队,叫‘绿风’,音乐软件搜得到,作品嘛……就见仁见智了,反正我不听太懂。”店员不好意思地绕着麻花辫发梢。
可能那天巴斯克的味道恰到好处,可能喝了太多次咖啡感觉店员早已把他们当半个朋友,说的话真真假假地掺着诚恳。吃了晚饭,在芳草路转悠两圈再次路过Zone时岳潮怂恿他去试一试时,翟蓝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晚七点,小木门打开了,牌子上的字变成“进来喝酒”。
几个衣着时髦、甚至有点怪异的男男女女聚集在玄关,聊得眉飞色舞。路过他们时,翟蓝侧了侧身,然后就发现另一边靠墙的广告牌。
前面两支乐队是什么名字,翟蓝真的忘了,他只记得最后那片抽象树叶。
22:00-23:00,绿风。
风格:Post-Rock。
那个夜晚,蓝和绿的光占据翟蓝刚刚走入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他被人群挤到了最角落,和舞台距离很远,看见灯光制造出的阴影里,拿着电吉他的男人专注地演奏那些对翟蓝而言太难懂的音符。鼓点是安静的,低音频率与合成器播放的采样共振,电吉他取代了人声,像在讲故事。
第三首歌时他才意识到这支乐队没有主唱,器乐成了绝对的主角。那些或沉郁,或柔和的旋律、节拍,逐渐变成一朵膨胀的云。
他想到了很多个夜晚,大雨将至时街灯光线摇曳,树叶飘零。
憋闷已久的心情疏忽找到了一个隐约裂缝,逼近出口翻涌,升腾。冬夜变得闷热,他几乎被吉他的声音感染,云层向他倾轧——
随后,一声惊雷。
在此之前翟蓝没听过所谓的“后摇”,但那一天,他听完了整场演出,站在Zone的舞池外面听完歌,转过头从一张扭曲的镜子里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回到家后翟蓝去搜到了这支乐队,也找到了那首仿佛从他心里生长出来的歌。
它的名字叫《季风》。
评论区带着音乐人认证的账号潦草写了几句创作感想,提到盆地春秋雨夜,似乎让本已十分柔软的心底再次塌陷。
翟蓝点进那个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