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前几天跟你说的哥哥来了。”李非木顺手揉揉丹增的毛寸,“我们先进去?”
丹增侧身让他们进了门。
站在门口略一环视,游真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李非木说“父母常年不在”时,他自行脑补出了留守儿童生活不能自理的悲惨,但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像模像样的,藏式的石头民居坚固保暖,夏天隔离紫外线,住起来很舒服。拴着一条狗,还有鸡圈,角落栽着桃花树,一高一低,高的那棵枝繁叶茂,已经打了花骨朵儿,随时可能绽放。
泽仁丹增瘦小,但脸色健康,衣着整洁,和他们打招呼时很礼貌。
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不错,除了偶尔看东西慢半拍,丹增几乎就是个正常的小孩。他搬了凳子,让大家在屋檐下坐,又从厨房里提了刚煮好的酥油茶给他们喝。
第一次见面,难免尴尬,游真和同龄人、年长的都能自动找到合适话题,惟独面对小孩有点手足无措,抱着茶碗说完“谢谢”,他就找不到话了。
李非木在中间打圆场,一会儿问游真,一会和丹增聊天。
中途,丹增的邻居给他送了点土豆和松茸来,他去门口接。离开的间隙,李非木总算抓到时候问游真:“现在见到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吧,先带他去检查。”游真望着丹增的背影,忧心忡忡,“他的视力好像已经受影响了?”
李非木点头:“嗯,之前老师们以为他是近视,后来听他说过头痛、眼睛花,才引起了重视。就算你们不来,我们最近忙完了也会带他去看的。”
“眼睛要用一辈子,耽搁不起。”
话题略显沉重,翟蓝始终没有加入进去,他起身走到门口帮丹增接过那一兜土豆。两人并肩进了厨房,他问丹增:“我帮你?”
小孩腼腆,半晌才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水龙头:“你可以洗一洗,我来做饭。”
“好啊,我跟你学。”翟蓝笑了笑。
他主动示好,大概出乎了丹增的意料,小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也对翟蓝展露出灿烂的笑颜,又再次重重咬字:“谢谢你,翟蓝哥哥。”
“你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啦?”
丹增“嗯”了声:“你们是来帮我的。”
他或许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病症,把去医院、去成都概括成“帮忙”。翟蓝听得心软,一边洗着土豆,一边索性和丹增聊起了成都。
Zone的晚场演出,假日的美味甜品,满大街都是挺拔香樟。
“……你想姐姐吗?”翟蓝最后问。
丹增摇头,可很快又纠正自己:“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不会觉得你是麻烦。”
语毕,厨房里的两个人一起看向门口,游真笑吟吟地走过来:“相处得挺愉快?”等丹增回答,他这才在小孩面前半蹲,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
“小丹增,姐姐其实很想念你,所以这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成都?”
丹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去……?”
“我们明天去林芝,这件事你父母那边已经同意了。”游真一字一句,在践行他对自己的承诺,“我带你去看病,然后我们去成都。你可以在那儿继续上学,跟姐姐一起生活,等放假想父母了,再让桑吉大叔他们一起去看你。”
泽仁丹增眼中荡着不安,他低下头,用力地开始刷那几个碗。
直到离开,他们也没有从丹增那儿得到肯定回答。
翟蓝怪他说话太僵硬。
“我会再劝劝他。”分别时,李非木试图让游真宽心,“他和你第一次见面,可能还没有建立信任感,多相处几天会好的。”
游真却没固执:“先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丹增并不马上答应和他一起去成都,这也是游真想得到的结果。
其实很好理解,丹增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芝,甚至很少离开仁青村,他只知道远方有两位叔叔阿姨会给他寄丰富的课外书、四季衣物。或许那些快递向他描绘了一个另外的世界,但真要让他突然融入,11岁的小孩只会感到不安。
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
翌日,游真带着泽仁丹增坐上前往林芝市的大巴。出发时间太早,这次翟蓝到底没能起得来,昏昏沉沉地跟他告别。
长途跋涉、交通工具的换乘,在当时不觉得风尘仆仆,等终于安顿好,见到亲人,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这里稳当地待一段时间,翟蓝这才脱离旅行状态。一顿回笼觉睡得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是被一直嗡嗡振动电话吵得实在受不了了。
翟蓝猛地抓过手机:“喂?!”
先是轻笑,随后有人慢悠悠地:“起床气还挺重?”
熟悉声线带着缺水的干燥感,却更加明媚元气了。翟蓝像被按进云朵……不,更像棉花糖,软绵绵还有点甜,立竿见影的什么脾气都立刻退避三舍。
翟蓝惭愧了一秒自己的起床气,甚至开始不好意思:“……游真?”
“嗯,是我。”
“你怎么有我电话的?”
“找李非木要,我们俩在这儿共同认识的不就他一个吗?”游真说着说着自己都在笑,好像心情非常不错,“怎么回事啊小学霸?笨死了。”
翟蓝:“……我以为你是不想。”
“也是今早才发现的。”游真说得迟疑,“我俩都一起相处好几天了,你的联系方式,我居然一个也没有,不太合适。”
其实不算“一个都没有”,但翟蓝不告诉他。
慢半拍地“哦”了句,翟蓝抓着手机下床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内,他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见南迦巴瓦的全貌——这在无形中成为了他的执念——但事与愿违,他越着急,云却比前一天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