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林芝的最后一个月,支教生活即将结束,李非木必然有许多情绪要消化。翟蓝趴在办公桌上,半晌问:“5月回去吗?”
“原计划是的。”李非木补充,“你不想等我的话随时可以先走,我送你。”
不如跟游真一起回去。
短短一行字浮现在脑海,翟蓝不可否认他立刻狠狠地心动。
可转念又想,那么快离开干什么?下一次进藏指不定等到几年后,机会难得,他一个人也不是不能玩。多少有点单方面和游真赌气的成分,就像任性地证明“我不是只有你带着才行”,翟蓝快被自己的幼稚弄笑了。
最后,他对李非木说:“看情况吧。”
游真在两天后才和泽仁丹增一起回的仁青村。
医院检查项目繁多,有几项结果无法当天出来,于是又等了一天一夜。他说服丹增的过程并不多么艰难,突破进展主要依靠了白玛央金。
初步筛查出来后,央金就给游真打了视频,并让他把手机拿给丹增。两个人聊天越来越激动,游真插不进去话,干脆躲到一边抽了根烟。
等他再回来,丹增把手机还给他,沉默半晌后同意了跟他走。
全部结果都拿到也找医生确认了丹增的情况可以承受飞行,游真买了一周后的机票,接着带他回到仁青村,找学校办理转学手续。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丹增的学籍、去成都后怎么办,都要异地协商。
最后在校长的建议下还是选择了先暂停学习,等央金联系好成都的小学,李非木会帮他跑完余下手续。
泽仁丹增全程像个提线木偶,游真想他可能不太高兴,便略过许多安慰的话。
11岁不是小孩子了,总该留给他自我克服的时间。
思及此,就情不自禁地记起翟蓝。
游真这天被太阳晒得发晕,给翟蓝发短信后对方没回。现在他站在学校,上课时间,走廊没什么人,游真却突然有一个预感翟蓝或许正跟他咫尺之遥。
他知道李非木教了好几个年级的课,英语也教,数学也教,在村小这算是常态。教室就那么几间,他原想去找李非木,但在穿过两间教室后听见了很熟悉的声音——
“……所以这里就要进一位,就不是4了啊,变成了5。”
教室后门,游真隔着玻璃窗看清讲台上的少年,哑然失笑。
翟蓝正在给一群小孩上数学课。
黑板上写满加减乘除的算式,可能怕讲得不够仔细有些地方还专门罗列了笔算竖式。翟蓝的字迹十分好看,不算工整但概括思路简明扼要很容易看懂。
他是业余的老师,只会讲逻辑,解释不清“为什么”。好在翟蓝很有耐心,每道题讲完要问几遍“有哪里没看懂”,等下面的学生举手后又再从头讲一遍,他收敛了刺,仿佛一瞬间就有了成熟模样。
游真眼神眷恋,笑意伴随漏入瞳孔的阳光,水一般地轻轻荡开。
就这么站在走廊听完了半节课,下课铃响起,翟蓝看了眼没讲完的题目还是选择了“下次一定”,让大家赶紧去休息。
小孩都贪玩,闻言欢呼几声涌向室外,吵闹、喧哗霎时填满走廊。
还真的一个问问题的都没啊。
说不失落是假的,尽管在来之前李非木就告诫过他不能以自己的标准要求这群学生。翟蓝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然后拿起黑板擦。
算式消失一半,翟蓝偏过头,打了个喷嚏:“阿嚏——”
“鼻子不舒服了?”
他惊喜地望向门口:“游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游真走进教室,自然而然地从翟蓝手里夺走了黑板擦,仗着身高优势把他挤到一边,“想说忙完正事再跟你联系——去坐吧小蓝老师,站一节课了。”
翟蓝只象征性退了半步:“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走。”
“答应过你的嘛。”
他说的是桃花,但电话里,翟蓝并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答案。
游真那句话太暧昧,像什么承诺,又像暗示,他涉世未深不敢接招,唯恐自己误会了什么然后所有希望直接全部落空。
“……哦。”翟蓝假装看窗外。
擦黑板时粉笔灰在空气里漫开,让光有了形状。
没有亲眼目睹,但游真效率这么高,他忙前忙后时也一定很有成年人的稳重,更加让翟蓝觉得自己与他一下子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情窦初开模糊地确定“喜欢”时,翟蓝没有多想,拉萨太像一场梦了。等他们坐上那辆高铁,到了林芝,空气变得湿润,同时也沾染了飞扬的思绪,拽着它们凝结成水滴落入泥土,不停地反复敲打着翟蓝什么是现实。
现实就是他不到20岁,而游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们差得好多。
“翟蓝?”游真擦完黑板,拍掉掌心的粉笔灰,好笑地问他,“累到了?怎么一直不说话?当老师没那么容易吧。”
“嗯。”翟蓝怔怔地答,坐在第一排课桌上看向游真,“我是在想。”
“想什么?”
“谈恋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
少年人的迷茫,翟蓝问游真时眼睛几乎是放空的。他有太多不确定,太多担忧,他喜欢为数不多的西藏时光,从而更加害怕回到故乡。
起码在这里,他只要闭上眼装聋作哑,就看不见和游真之间的鸿沟了。
回了成都后如果还想继续联络,那翟蓝势必会和游真的朋友圈子、兴趣爱好、事业生活产生交集,他能适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