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适抬眸瞥了他一眼,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
“行。”
江懿淡淡道:“那便一直在这儿罚站,晚饭也不用吃了。”
“我有什么错?”裴适的眸中满是不忿,“别人可以去打马球,为什么我就要被关在这里写这些没用的破字帖?”
江懿提笔的动作顿了下,捱着怒火道:“别人指谁?那些纨绔不思上进的商贾之子吗?”
“什么叫不思上进?”
裴适倏然拔高了声调:“他们是我的朋友,怎的到了你口中就这样不堪?”
“不堪?”
江懿冷笑:“若我不拦着你,你要与你的好朋友们逛窑子去花柳巷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可真是......”
他顿了下,语气中多了几分失望:“朽木不可雕。”
“不可雕就不可雕。”
裴适年纪尚小,正是心里所谓“自尊”最盛的时候,听了江懿这样的批评后脑中倏然一热,明知不能与长辈这样说话,却仍梗着脖子道:“我又没要你管我,没你管我过得更好。”
江懿捏着书页的指节泛白,不怒反笑:“好,那往后我便不管,看你往后能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裴适嘴里嘟囔了一句,声音太小江懿没听清:“你说什么?”
少年面色白了下,却不敢重复出来。
江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却仍要他重新说出来:“方才敢说,现在不敢说了?”
裴适咬着唇,半晌后低声道:“假清高,虚伪死了。”
江懿沉默半晌,顺手抄起桌案上的一方砚台向裴适砸了过去。
裴适下意识地闭上眼,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那方砚台只在他脚边摔了个粉碎,墨汁溅在了半边裤腿上。
裴适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颤声道:“我又没说错。我想上阵杀敌,才不要在这里读什么圣贤书!”
“好啊,那便不读。”
江懿冷声道:“我往后不管你了,你也不必看着我心烦。出了这个门,愿意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和我没半分关系。”
“走就走,我去找我爹,”裴适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哭腔,“我爹是大将军,他才不会像你一样让我做这些没用的事!”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三两步爬上台阶,而后向屋中冲去,却半路撞上了一个人。
裴适抬眸,看见来人后眼眶蓦地红了:“爹爹……”
裴向云有些意外,蹲下身看着他:“你还记得我?”
裴适胡乱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裴向云瞥了一眼后院,隐隐看见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坐在石桌前,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你先等我一会儿,回来再来找你。”
裴适却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和他待在一处。”
裴向云方才柔和的目光冷了几分,低声道:“他也是你的父亲,你的长辈,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我才不认那个酸儒,”裴适的声音有些大,“大丈夫应当志在四方,而不是看这些没用的诗书!”
裴向云毫不客气地赏了他额头轻轻一巴掌,起身道:“小混账,在这儿等我。”
他说完便大步向后院而去,甚至顺手把房门也关上了。
江懿微微阖眼坐在桌前,觉得有些胸闷。
兴许是前两年伤筋动骨的次数太多,眼下他但凡情绪激动,身子就警告似的不爽利起来。原本他已经许久未动过气,可这几日却屡屡在裴适面前破戒。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敛了眉眼间的虚弱与倦色,冷声道:“不是说滚出去就别回来了吗?怎么……”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紧紧地箍进怀中。
裴向云吻了吻他的耳根,轻声道:“师父,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江懿放在石桌上的指尖顿了下:“不想看见你,滚。”
“一年未见,师父竟如此冷漠,”裴向云知他说的是气话,“让学生好伤心。”
江懿伸手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只得任由被他这样抱着:“正巧你回来,你那好儿子这几个月交了新朋友,愈发不服管起来。快些带他去陇西,我看他可崇拜你崇拜得很。”
“是他的错,我一会儿去教训他。”
裴向云细细看着他有些苍白的侧脸,蹙眉:“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怎么不舒服?舒服得很,”江懿恨不能把新仇旧账一同算了,“往日是你气我,现在你捡回来个孩子也要气我。裴向云我欠你的吗?你同他一起滚出去,别再踏进我家门半步。”
都怪那混小子。
裴向云原本以为回来能美美与老师亲热一番,却未想到先迎来劈头盖脸的一番数落,甚至还有要翻旧账的架势。
老师已许久没和他翻过旧账了。
死小孩,坏他好事。
他轻咳一声,松了手在老师面前坐下,轻声问道:“他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生气?待一会儿我好好揍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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