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在一起,老师此生注定不会有子嗣。他天生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对这件事抱以无所谓的态度,却不能不在乎老师怎么想。
老师应当是喜欢小孩的。
于是他觉得今日遇见这小孩,应当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
那孩子脸上脏的很,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脏了的馒头。
裴向云在地上给他铺了张毯子,手忙脚乱地将那孩子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其下瘦得肋骨突出的身体。
江懿出神地望着他,忽然轻声道:“当时捡你回来时,你也瘦成这幅样子。”
裴向云愣了下,笑道:“若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
江懿瞥了他一眼:“那你是如何报答救命恩人的?”
裴向云听他要翻旧账,讪讪地笑了下,专注帮那小孩将剩下破烂的衣物脱了,又找了条帕子蘸上热水将他身子擦了。
比他想象得会照顾人。
那小孩脸上的灰尘污渍被擦净,露出一张称得上精致的脸来。
“还算好看。”
裴向云悄悄看了老师一眼,邀功似的道:“学生眼光还是不错的,对吧?”
江懿支着脸颊挑眉:“我当你是真好心,原来是看脸把人带回来的。”
“我才不是。”
裴向云小心地将另一张毯子卷起来垫在小孩身下,让他能睡得更舒服些,抬眸道:“师父为他取个名字吧。”
他说完后顿了下,怀着小心思道:“随师父姓可好?”
江懿瞪了他一眼:“你捡回来的,随你姓。”
“为何师父不同意?”
裴向云的语气有些急促:“学生觉得……”
“燕都那么多人在暗中盯着我。”
江懿阖眸靠在床头,腰身又不爽利起来:“我未曾婚娶,凭空多了个孩子出来,这算什么事?莫不是又要被他们猜疑算计,对这孩子也不好。”
裴向云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继而又提议道:“那取个什么名字呢?裴懿如何?”
他特别想将自己的名字与江懿的放在一起,就好像二人的关系无形中多了条链接在一起的纽带一样。
江懿终于忍无可忍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孽畜,目无尊长。”
裴向云垂头丧气地认错,半晌听那人忽然道:“叫裴适吧。”
“适?”
裴向云下意识地问道:“哪个适?”
“适者,随遇而安也。”
江懿轻声说:“往后的日子里,他也能过得舒服些,不再受这样的苦。”
***
到底还是被江懿说中了。
裴向云匆匆回燕都,待了不过两个月就又因为战事去了陇西,还是要江懿帮他照顾裴适。他本以为这次也不会用太长时间,但乌斯人负隅顽抗,竟足足与他们拖了快一年之久。
一年未见心上人。
他平素只能与老师用书信交流,隔着信纸想那人的模样,心中难受得紧。
待裴向云回燕都的时候又是一年春天,柳絮如约飘扬在街巷之中,如人间三月的雪。
他进宫匆忙与洪文帝汇报了陇西的战情,婉拒了皇帝陛下请他喝茶的美意,出了承天门便直奔江府而来,可刚进了大门,便听见一道惊天动地的“哐当”声。
裴向云悚然一惊,站在原地和那端着瓷盘迎上来的李佑川面面相觑。
“裴兄,你回来了?”
李佑川眨了眨眼,笑着和他打招呼:“听闻这一年陇西不太平,你眼下如何?”
“尚好。”
裴向云摸了下鼻子,问他:“方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少爷在......咳。”
李佑川似乎有些尴尬:“好像是在训诫裴兄的继子吧。”
裴向云的表情倏然有些尴尬。
他不知道江懿平日如何与旁人介绍裴适,听见“继子”二字后目光稍显怪异,囫囵应了一声便往后院去了。
***
江懿垂眸看着石桌上的书卷,压根没看旁边低头站着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高挑,眉眼锋锐,即使尚显青涩,却仍能看得出长大了应当是个俊朗的人。
半晌,江懿才冷着声音道:“知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