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故事会的时间。唐豫进跟他讲述的故事也仿佛完全是别人的记忆,时停春一点也没能在他的讲述中捡起什么过去的回忆。在唐豫进的故事里,他们都是在现实中无法继续生活,从而来到了一个被称作荒岛的区域,一个生与死间的不毛之地。在那里他们遇见了彼此,一起赢下了几场游戏,由于某些原因,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从床伴变成恋人,而成为恋人后不久,他们就找到继续在现实中生活的能力,从而离开了那个奇妙的地域。
“谁知道离开之后全都忘了——虽然我也是看到你才想起来的。”唐豫进说,“但你怎么就都忘了,是不是本来就没那么喜欢我啊。”
“可能是,你说得挺有道理。”时停春一脸认真地点头,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对人的喜欢有些悬浮。然而还是那个道理,这种时候的诚实往往不讨人喜欢。因此点完头,他也就被唐豫进又踹了一脚。唐豫进踹完人,还顺带将他赶去厨房给他做份早餐。
故事听归听,时停春并没有完全将唐豫进的说法相信,何况中间唐豫进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他当时有多喜欢对方,这点更是增加了他话语中的不可信。不过,真与假不影响他现在对唐豫进的感情,也不影响他终于熬过了试用的第一个星期,终于再次转正成为他的男友——再次,这样的形容冒出,让他也察觉到自己并没有那么不愿意将唐豫进的话语相信。
因此偶尔他还是会尝试让唐豫进给他讲点在荒岛里的事情。关于他们到底怎么认识,又为什么说拖了好久才在一起。当然,唐豫进给他的描述多少还是带了点唐豫进自己的主观情感,导致时停春觉得自己在他形容里的自己简直就是个扭曲又懦弱的变态。“难道不是吗?”在他稍微表示一下不赞同的时候,还被唐豫进驳回了他的抗议,“不要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
“……这不是自信的问题吧?”
“那就是你人的问题。”
原本还想要反驳,被唐豫进斜了一眼,时停春乖乖放弃了这个打算,“……行。”
但从唐豫进那里听得越多,时停春反而逐渐开始相信他们真的有那么一个过去。原因大概只是唐豫进从头到尾说的所有故事都没有相互矛盾之处,很显然被放置在一个自洽的系统里。他说的很多细节,零零散散的形容,那些漫无边际又添加主观情感的故事也没有在逻辑上走向自相矛盾的结局。除此之外,唐豫进还能说出点他确定自己从未告诉过他,他也不可能从哪里将它们调查的信息。比如他对于世界真实的怀疑,他能确定,这样的怀疑完全是私密于他自己心灵的事情。
谈到这点的时候,唐豫进在讲的是他怎么让他离开荒岛的事情。而时停春又在他的叙述中找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会到荒岛中去?”
“车祸,快被人撞死了呗。”
“那你最后怎么活下来的?”时停春借机摸进唐豫进的衣服,确定这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没有任何疤痕,包括左边的大腿,就像他自己一样,皮肤光洁如初。
“……啊,”被问及这点,唐豫进反而有些恍惚,甚至都没注意到时停春摸到自己身上的手,“好像不记得呢。”
他正在逐渐忘记一些事情。唐豫进。一些清晰的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其实他还是能够记得关于时停春的事情,被遗忘的只是关于他自己而已。就像他和人对上眼神的瞬间突然找回那些清晰的记忆一样,一切让他找不到原因,然而,他应该要去寻找一个原因。
在他逐渐遗忘的时间里,时停春反而终于松动了记忆的锁,某天入睡之前,他忽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境,而他想重新开始,他充满可疑之处的人生。也正是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几分钟后,他找回了他的过去——也可能是他的未来。总之,记忆关乎于发生在荒岛里的事情。他并不是在一瞬间拥有所有清晰的记忆,而是随着时间的推进,缓慢浮现出一些碎片。
即使只是碎片,但它们和唐豫进故事中的吻合也让他彻底相信,他和唐豫进真的有过那么一段过去。
“还以为再找不到你了。”醒来后,他这样对唐豫进说到。这时他和唐豫进的关系已经稳定,他也就能足够坦诚地向人传递自己的心意,“我想起来了,唐豫进。”
“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这个。”一支口红出现在时停春手中,在唐豫进转头看向他的时刻,它在唐豫进的背上,留下了一串数字,是他在现实中的号码,而不属于过去的荒岛,“当初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哼,你给我一刀还想要我给你打电话?”
“那一刀你不也还了我吗?”
“是嘛,”唐豫进翻过身,拿过那支口红,尝试将它也抹到时停春的身上,“好像不记得了呢。”
时停春以为唐豫进这话只是想无赖地逃避责任,不知道这确实是唐豫进真实的想法。他能记住的越来越少了,仿佛那一切确实已经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其实,唐豫进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切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到底是在他生活中的哪一时刻他进入了停尸房中,关于这一点的记忆,他已然彻底模糊。
也许是因为他的生活每天都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工作,他就是在家里将他想做的事情完成。先前还会出去旅游,但现在守着时停春,他已经没有了再出去乱跑的冲动。他只想在每天看完自己感兴趣的书后盯着他发呆,或等着他回家——这样的想法好像有点傻,让唐豫进觉得这不该是他要做的事情。但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似乎连自己都要忘记,包括他曾引以为傲的大脑和逻辑。
当时停春问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寂寞的时候,他也只是懒洋洋地缩在沙发上,说时停春只要能回家他就不会寂寞。“大不了再出去找找男人——哎,你不是男人啊,我是说去找你呢,怎么这都要掐我。”给时停春做了个鬼脸,唐豫进说要和他冷战十分钟。“你男朋友很生气,要你十分钟后穿个女仆装过来哄我。”
“为什么要十分钟后?”
“你要现在也行——不对,不准和我说话,但你可以用舌头撬开我的嘴巴。”
“……”
老实说,这说法对他来讲好像有点恶心,时停春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吻到他嘴唇上面,“我确实不喜欢和人接吻。”他这样说,一时之间,让唐豫进以为他这是在针对当下的自己,好一会他才想起来,这可能是关于他和他曾在地洞里发生过的一点模糊的记忆,也是在这时他听到时停春在掠夺尽他口腔的空气后又补充的语句,“但我希望这样能让你高兴。”
很高兴。分开后唐豫进将嘴角翘起,“我喜欢你想让我高兴。”
“嗯。”
“也喜欢你。”
但女仆装还是得穿。说完唐豫进就把自己埋进沙发的枕头堆里,踹他去衣帽间里把衣服换了。虽然折腾到最后,唐豫进也陪人一起套上了些奇怪的衣服。还是时停春从他衣帽间里找出来的情趣内衣,布料匮乏到一定程度,不过倒是很适合唐豫进。
这话说给唐豫进听,没能从人身上获取任何羞耻,反而还叫他洋洋得意,“不穿才更适合吧。”反正他觉得自己身材不差。
“那偶尔还是可以遮一点的。”时停春勾了勾唇角,再一次吻到他的脸上,“不过脱也可以——只脱给我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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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 ω ?? )y
第61章 前与后-12
时间仍在向前进行,他们也以为生活会继续这样下去。重新找到过去的恋人,在一个安稳的环境将新的生活开启。一个人日复一日陷于工作,另一个人也就尝试着找点事做。唐豫进开始试着写点东西,趁他还留有记忆,将荒岛中他得到的一切记录。
其实唐豫进倒仍可以继续出去旅游,并且带上时停春一起——干点将人包养的行径,反正他现在也有那个财力。但这样的提议还是被时停春否决,倒无所谓什么自尊心,只是时停春觉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厌恶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
他能从中获得些什么,获得抛却工作后就会失去的东西。他的价值性,毕竟他似乎并没有真正在荒岛中将自己的存在固定,这一点也是随着他想起更多的事情之后而发觉不对的东西。唐豫进说他把他从荒岛中带离,说他们重新找回了生的可能性,但时停春却觉得,那个答案好像不在自己这里,或者说,还没在自己这里。
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本就不能在荒岛中找到他存在的意义。也许只是觉得他可以离开那里,回到现实,和唐豫进呆在一起。
回到现实,他能够真正和唐豫进约会,摆脱荒岛中贫乏的物质,去触碰可能的真实。但也只是可能,时停春仍旧没找到一个答案,他只是想起自己本该是在他想起关于荒岛的记忆那天进入到荒岛中去。时间好像出现了什么错位,但唐豫进可能比自己进入得更早,导致这样的错位也变得合理。他是这样自我安慰,直到几天后,他又从唐豫进那里知道他的生日。
那天他们原本是在讨论约会的事情。唐豫进总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纪念日,但那些也只是为了和时停春约会而寻找的借口而已。不同于生日这种事,是他确实单纯想来通过这样一个当下参与到时停春的过去。
“到时候给你做个大蛋糕哦。”虽然时间都不知道,但唐豫进已经开始幻想,也以此为借口,终于从时停春手里要来了他的身份证,“……你以前头发怎么这么短。”可惜看到后就有点幻灭,对于证件照上剃着个寸头的时停春,唐豫进总觉得没有现在的好看。
而看久了还觉得有什么不对,“哎,不对,我怎么好像以前见过这颗脑袋呢。”
“怎么说话的。”时停春斜他一眼,顺手敲他一个暴栗,“你没见过我才怪。”
“啊,不是,好像是两年前的事。”唐豫进皱着眉头看着照片上头发几乎贴着头皮的男人,过往的记忆终于在一分钟后,被海风吹到他的眼前。他想起了两年前,在他辞职的那天,他曾在学校对面的海边看见的一个奇怪男人,越看越像是照片上的时停春,也让他想起他当时想做的事情,想也没想,他就开口询问,“你是不是想过跳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