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续黄粱·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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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喉咙眼的那口气还没咽回去,秋星鹭突然大叫一声:“冬哥,身后!”
电光石火之间,我硬生生抑制住连滚带爬趋利避害的本能,顺着切在后腰上的刀刃一旋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屈膝顶向乾坤圈的手腕。她短促地“啊”了一声,五指一松。弯刀顺势落下,被我用脚尖一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擦着主人的脸而过,插在了几步之外的沙地里。
没等我喘口气,秋星鹭雷一样的大嗓门又在我身后炸开,响得我一激灵,闪躲的动作慢了半拍,左肩突如其来的疼痛活像一把大锤,砸得我眼前一黑。我就地滚出好几米,一把抓起君子剑,叮叮当当接住了飞射来的几枚暗器,这才忙里偷闲喊了一句:“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
话没说完,冷不丁瞥见肋下一道晃眼的光。这光的角度太刁钻,晃得我根本抽不出工夫应对,只好硬生生吃了这一下。抬头一看,原本围着齐云舟的六个黑衣绑匪只剩四个,匀出来的两个正跟追肉包子的狗似的对我穷追猛打。
气得我破口大骂:“你堂堂武林前辈居然以多欺少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要不要脸啊!
乾坤圈在几个黑衣人身后压阵,想来是阴沟里翻船这事儿太丢人,脸上已经没有什么笑模样,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发号施令。两把刀在她的小臂上转啊转,晃得人直眼晕。
见势不好,我还想再引她多说两句分散一下注意力,谁知还没张嘴,就被乾坤圈无情地拆穿了。
“劝你还是省下这份力气,再多一句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郎君,现在新人胜旧人,要割人家的舌头!
我不死心,闪身的间隙冲她又喊了句:“打个商量!要不咱们休战,我带你去找宝藏,找到了我们三七分!”
眨眼的功夫,乾坤圈已经欺身上前。我被一脚蹬倒在地,肩上那只脚居然还碾了两下。
“太迟了。”乾坤圈用拇指揩了一下脸上的口子,笑得轻蔑,“你伤了我的脸,不如…用你们三个的命做赔礼?”
“等等!”我眼疾手快攥住乾坤圈伸向我的手,“能劳动天罗堂的堂主夫人出手,这单生意肯定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真杀了我,你怎么向雇主交差?”
乾坤圈恍然大悟,掐着脖子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就先杀你的两个朋友,再割了你的舌头吧。左右只是带个路,也用不上这张嘴。”
饶是我被她掐得直翻白眼,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想骂人。
你对我的舌头怎么这么大的执念啊?!
是自己没有吗!
她的两条眉毛猛地一拧,厉声质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什么?!”
乾坤圈不悦的神色很快被不可置信取代,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我甚至能听见不堪重负的颈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理智告诉我,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就应该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可身上的疼痛却在不间断地提醒我——
我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我费力地挤出一点笑,艰难地说:“终于发现自己的蜘蛛网破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的走马灯开始旋转,我忽然想起还在金陵英雄会时,易水心没头没脑和我说起各门各派的特征和弱点。
天罗堂的杀手通常以七人为数,讲究的是相互配合策应,用人力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困住猎物。但这张网的运作太精细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挣脱,所以需要织网的每一个人都做到令行禁止。
乾坤圈怒不可遏地在咆哮,秋星鹭和齐云舟好像也在说着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大清了——整个人好似被浸在水里,跟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冷冰冰的水幕。渐渐模糊的视线尽头隐约看见一片飞舞的土黄色,像是有人正奔驰而来。
马上的人扬声一句:“郑小冬,接刀!”
是易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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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让我接刀,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摔在了地上,身上压着同样扑倒了的乾坤圈。才止住血的伤口这么一折腾大概是又裂开了,左肩的布料湿漉漉的。
我费了牛劲也没把身上的人推开,索性连顺气也不顾了,趴在她耳边轻轻说:“看在你这么倒霉的份上,免费送你一个秘密吧。”
我问她,有没有听说过无忧宫。
传说中乌图秘宝的所在地。
乾坤圈的眼睛瞪得活像两颗铜铃,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肺被燕来刀扎透了,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嘶嘶嗬嗬的呻吟。
“从这儿往西再走十里,就是无忧宫。”我五指合拢,抓紧从她胸前刺出的刀刃,“可惜,你只能揣着这个对柳叶刀至关重要的秘密,孤独地死在沙漠里了。”
易水心冲上前来的时候,我终于推开了开始发冷的尸体,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他急吼吼地把我扶坐起来,愣愣看了好一会儿,二话没说,劈脸给了我一下。
“道歉。”易水心言简意赅。
我从善如流地转向另一边的秋星鹭二人,“对不起。”
多半也是被这一巴掌呼蒙了,齐云舟也呆呆地站住了,半晌才想起来回答:“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郑兄和我们通过气儿的。”
易水心还是紧紧盯着我,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些伤心。抿着嘴良久,蹦出一句:“是谁教你这样不择手段的?”
我看看他,又看看走近的师兄弟,后知后觉开始恐惧。可没等我真心实意地道上一句歉,不远处又传来了人声,嚷嚷着“客人”,问他怎么样了。等到了跟前才发现,来人竟然是驼队的那个首领什叶。他跑得太快太急,裹着脑袋的头巾也掉了,长长的金发呼得满脸都是。
什叶呸了两下吐出嘴里的头发,丝毫没顾及满地尸体,问易水心:“客人,您那几个朋友没事儿吧?”
问完了,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挠挠头呵呵一笑,不说话了。
易水心回身和他寒暄了几句,谢过他送的两匹骆驼——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俩祖宗居然还乖乖在附近转悠,又拒绝了他同行的邀请,冲齐云舟招呼道:“齐少侠,我们走吧。”
齐云舟的视线在我们之间徘徊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护着秋星鹭跟上了易水心。
回程路上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我单独走了一会儿,总感觉屁股底下像被人撒了一把钉子,怎么也坐不住。看了一圈,干脆把骆驼让给挤在一起的师兄弟,跑去追易水心的马。好在他生气归生气,暂时还没有让我望山跑死的打算,垂着眼睛看了两眼,伸手把我拉了上去。
我搂着易水心的腰想靠一会儿,可坐了半天,没什么占便宜的喜悦,只觉得硌得慌。
正出神,手上冷不丁挨了一下,我侧着脸看了一眼,易水心面上看不出什么,语气倒很冷漠,让我撒手。紧了紧环着他的胳膊,我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