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心乜了我一眼,不明所以笑了一声,没说话。
我被笑得多少有点心虚,战术性清了清嗓,“好啦好啦,是我故意让人散布消息说我在台石关被乾坤圈跟上了,也是我让那个驼队的首领去接应你的,是我逼你来的,绝对不是你自愿的,行了吧?”
怀里的人沉默了好一阵,长出一口气,问:“万一我没收到消息,万一我收到消息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顿了顿,又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救你。”我毫不犹豫。
不知是不是我回答得太理直气壮,说得易水心也有些哑口无言。我想了想,嘟囔了一句:“而且我们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那个明明是你吧?”
我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杀光武林人就能替死了的倒霉蛋报仇?还是你觉着死几个人就能让这群人改口,说聂无极是无辜的、是清白的?屈打成招这种事儿,自在城也没少做吧,你觉着有用吗?”
易水心张了张嘴,正色道:“不要乱说话。”
好啦,知道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会被自在城的道德标兵小易少侠灭口的了。
沙漠里的日头烈得很,晒得他的耳朵尖红彤彤的,看得人——主要是我,嘴痒,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易水心被亲得缩了一下,歪着头看看我,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秋星鹭和齐云舟非常识相,一副恨不得没认识过我们似的,远远儿地落在后头。四周被阳光烤得很安静,我坐在易水心身后,总觉得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骑着同一匹马,踢踢踏踏要逃到天涯去。这样好的时刻,驱使着我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说道:“暴力永远不会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即使易水心不置可否也没能阻止我继续念叨下去。
松原城雪花如席,平江府弯月似弓,君山岛的水边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天山悟道岩上有数不清的江湖故事。
我问他:“你就不想亲自和我去见识见识?”
易水心握着缰绳的手十分明显地一收,半晌,忽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郑小冬,我不爱你。”
那一刹那,我也说不上来自己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也实在分辨不清心里涌现的到底是怎样的情绪。我只是说:“没关系,反正喜欢你这件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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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你不爱我?你说气话,我不信。
易:我晕,这人有病吧- -
第44章 续黄粱·十一
108
台石关外分别的时候,我要易水心再等等,“说不定我就找到更好的办法了呢?”
他没答应,但也没再说什么推拒的话,催促我们该走了。齐云舟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踌躇半晌也只是拍拍易水心的肩膀,要他多保重。
进城之前,我不受控制地又向来处看了一眼。身后依稀能看见平沙莽莽黄入天,易水心的影子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快要被渐沉的夕阳吞没。飞沙落日,大漠孤烟,离愁浩荡。我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回过头来,齐云舟正看着我,对上眼了,抿抿嘴,“出来太久,我们也该回长青宗了。”
我看向秋星鹭——这人不知为什么蔫头耷脑了一路,这会儿也没缓过劲来,挽留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可惜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我只能说:“谢谢。”
谢的是他在易水心面前替我掩饰。
我当然没有心情提前和他通气。毕竟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过让他们死在那些黑衣人的手里,再把火引到柳叶刀身上。
追杀我们的乾坤圈本名叫柳叶眉,听名字也能猜到和山庄的主人关系匪浅——她是柳叶刀的亲妹妹,平日里没少替哥哥风里来血里去,抛头颅洒热血,算是柳叶刀最忠实的拥趸。谁知老公居然是个恋爱脑,天罗蛛丝锋利得能切金断玉,被他当做护卫,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很难不令人唏嘘。
齐云舟勉强笑了一下,“感谢的话免了,要是还有下次,还望郑兄能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我被他说得一愣,心里破天荒生出一股愧疚来。可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那句真心实意的抱歉还是没能从我嘴里蹦出来。
反正来日方长,留到下次见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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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赶了一个月路,我总算赶在冬至之前到了杭城。
江湖近来无事,断剑山庄门口也变得门可罗雀,只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弟子在门外站岗,见我背上又是到又是剑的,明显来者不善,两把大刀“锵”一声敲在一起,声若洪钟:“来者何人!”
这实在是很有气势的一幕,只可惜我心里装着太多事,腾不出空来给哼哈二将捧场鼓掌。我又向前踏出一步,像故事开始时一样,倒提着君子剑往脚下一立。
“兰阳,郑小冬。”
闻讯而来的柳叶刀面上仍然堆着礼节性的假笑,龙头拐一拄,“贤侄匆匆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我一见他这副神色就说不出来的厌烦,于是解下乾坤圈的弯刀用力一掷,看那刀深深插进柳叶刀面前不远的地里晃了晃,心里的不痛快这才散了些。门口的保安见状大喝一声“放肆”,大刀一横,正想上前却被主人呵止。迎着柳叶刀略带探究的视线,我笑了一声。
“当然是来向沉剑山庄的主人一个说法了。”
“我跟你柳叶刀多大仇多大恨,能让你不惜斥巨资买凶杀我?”
柳叶刀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连连否认:“买凶?绝无此事!贤侄这话从何而来啊?”
“不用狡辩,柳叶眉全都招了。”我冲他面前的弯刀扬扬下巴,“白银五千两,买我的人头。”
我咂咂嘴,感慨万分,“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
柳叶刀还是那副和善的笑模样,不慌不忙地辩解道:“我那妹子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这当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说着,慢悠悠踱到我面前,语带征询:“街上人来人往,恐怕不是谈正事的地方。贤侄,不妨入内一叙?”
我紧盯着柳叶刀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惊慌失措,只可惜搜索良久,仍然一无所获。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握着君子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我深吸口气,恢复了镇定。
“不急,还有一位当事人没来呢。”我扭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渝州离这儿也不远,我猜…他快到了。”
话音刚落,街上突然一阵嘈杂,人群霍然分开,当中是一匹黑马,正疾驰而来,马蹄砸在青砖上,像出征前的鼓点。一声长嘶过后,马背上的人翻身下地,大步流星走向柳叶刀,厉声质问:“庄主与这位少侠有什么话可叙,不妨让我也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