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追出门来的青女一把拂开了他的手,“想从阎王手里抢命,这是唯一的办法。除非你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陈清风当然不能。
所以他只能接受。
最多再骂一句:“我早该杀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青女不做声,连谢哲青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救活萧如观的药和害死萧恪的毒里,有一味相同的药材,只是在剂量上有着细微的差异,才会出现截然相反的效果。
毒叫“西风”。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的“西风”。
药名“黄粱”。
百年一大梦,身世如遗忘的“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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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谢哲青带走了“郑小冬”,托青女为他调养身体,还把一身剑术也传给了他。期间,“郑小冬”也问起过自己的身世。谢哲青没有瞒他,反而告诉他,只要勤学苦练,等打败了自在城主,他自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谢哲青死后,“郑小冬”抱着刨根问底的心态来到了自在城。谁知聂无极非但没接受他的挑战,还要赶他出城。为了达成目的,“郑小冬”只好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总算为自己在城里争来了一席之地。只可惜没过几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又体验了一把命在旦夕的感觉。
于是,第二帖“黄粱”下肚,我出现了。
听到这儿,我忍无可忍,终于骂了一句:“谢哲青真的不是在画饼吗?”
这帮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听出来。
青女竟然点点头,很赞同的样子,“谢哲青就是在画饼。但不给你画这个饼,你恐怕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我本能地想反驳,又在她意味不明的注视下默默咽下了争论的话。
安静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所以我真是萧如观啊?”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青女不胜其烦,翻了个白眼。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比她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加起来都要大。我把两手摊开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从头顶一路摸到了下巴颏,边摸边琢磨。越是琢磨,越觉得匪夷所思。我说这不能够啊,我要真是萧如观,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属于这个人的记忆呢?
青女满不在乎地笑笑,“黄粱一梦么,本该如此。”
我顺着她的话悟了一下,结果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一哆嗦,搓着胳膊把脑袋活活摇成了拨浪鼓。
我说,不行,我还是觉得我不是。
青女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我身上掠过,没有丝毫不满,以一种相当应付的口吻回答我:“爱是谁是谁。你问完了么?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小情人了么?他可还在屋里躺着呢。”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天我背着易水心逃出沉剑山庄,才到城门口就被柳叶刀安排蹲守在那儿的人拦住了。眼见着又是一场恶战在即,拦路的人却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我站在一帮四仰八叉的敌人当中,正拔剑四顾心茫然,冷不丁看见一把纸伞,像一把黄色的花,飘飘荡荡地被风吹拂到面前。
伞下的人抬头,我也垂下眼睛看她。四目相接,她莫名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郑小冬,你好狼狈。”
我想呛一句声,可才张开嘴,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第47章 问青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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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哲青隐居在在兰阳城外一座村子的东郊,和村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最初只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被他和青女一通鼓捣,这才变成现在我看到的样子——有房有田,后院还养了几只村民送的家禽。他生前和那些人的关系不错,总是带着大病初愈的徒弟四处走,今天替东家放羊,明天又帮西家补屋顶,看不出什么大侠宗师的架子。
谢哲青做事的时候不爱让人跟着,连“郑小冬”也被打发去了一边,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瞎闹。上树掏蛋、下河捉鳖,有时也去偷摘别人家的果子。赵家摘沙果,钱家摘山葡萄,孙家的菇茑黄澄澄的像灯笼,挖出里头的芯子做成哨子,轻轻一吹就能惊飞枝头的鸟。要是不小心被主人逮个正着,就哄笑着四散跑远,再溜到后山的林子里,一块儿吃梨、吃枣、啃甜杆,等到日落西山再偷偷溜回家。
其他孩子多半会挨上一顿真假各半的骂——有时也会有打,谢哲青从来不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也不需要“郑小冬”做孝子,所以不动手也不动口,只把家里存钱的罐子往外一搬,装腔作势地开始数钱。数到不知道第多少枚铜板的时候,“郑小冬”就会愧疚得扑到他怀里,信誓旦旦地表示下次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然后下次还敢。
当然,这些所谓的童年回忆我是半点印象没有,全凭青女一张嘴。
我蹲在药田里薅杂草,没过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大约是出门时太着急,连外衣也来不及穿,青女站在田边,一边哆嗦一边问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我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赶紧起身把外衣让给了有需要的人,因为睡眠不足,没什么插科打诨的精神,于是老老实实地告诉她:“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脸在眼前晃啊晃,怪烦人的。
青女的目光在我和地上的杂草之间来回转了两圈,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不无绝望,问:“睡不着就去外头跑两圈,来祸害我的药算怎么回事儿?”
啊?药?
我也看向脚边的草。
我说我替你除草还除出错了?话没说完,就被她揪着耳朵拎到了一边。
青女说:“那我真是谢谢你,替我把辛苦种了好几个月的柴胡给拔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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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再把柴胡种回去,被青女及时制止,说回屋研究研究,看看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不是睡不着?还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