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谌左顾右盼:“朕早想来看看的,听说你这里总挤满了人,就不想来了。今儿清静,我来逛逛。咳,你这儿好狭窄哪,又闷又热,怎么我朝宰相商议大事的凤阁,竟如此简陋?”
“这里本也不算是凤阁哪,臣长期在此办公,专门辟了一个阁间出来。平日议事堂人太多,我在这儿看看公文,正好图个清静。”
元谌仍摇头:“太小了,该辟得大些。你最喜欢朗拓明亮的地方和布置。”
忽一眼看到最上面的那份折子,顿时记起来意,气呼呼道:“朕就为这个来的!”
他走到桌前,用力敲那份折子:“你瞧瞧,你瞧瞧,这像话么!”
宗陌笑道:“皇上,小心手。”
“哼,”元谌一路过来非常生气,见了宗陌的笑脸,那些气自动跑了,抬起手来,神气活现,“伤不了,朕这是龙手——唔,龙……爪?”
宗陌摁下他的爪子,笑问:“皇上别走岔儿,您是对这个人有意见?”
指向处正是元谌又叹又问红杠满满的地方:边军支度使,任庭霄。
“可不是!”元谌叫起来,“任庭霄!任庭霄!紫陌,怎么能让这个人担任边军支度使,太扯了!”
“任庭霄,”与元谌的激动相反,宗陌慢吞吞道,“任氏长房,年三十五岁,大祥元年甲榜进士,任户部郎中多年,论资历是该到了外放历练的时候。”
世族子弟多半经由门荫入仕,这个任庭霄能以甲榜进士身份出仕,文才方面看来有两把刷子,加上家世背景,三十多岁出任户部郎中也属正常,但,问题不在这里。
“外放历练?”元谌气笑,“北边五十万兵士在打仗,每一天都在拿性命冒险。朝廷能做到的是让这些士兵吃得好穿得暖,兵器齐备不短缺,何处粮草,何处派钱,这些重任全在支度使身上。你说,任庭霄能胜任吗?——他是个不能骑马的瘸子!”
任庭霄先天有疾,自小双足不良于行,后经各种医治,可以勉强走路,但走路姿势难看,下盘不稳,碰碰就倒。
北疆于烽火中,边军支度使这个职位虽说在大后方,却与前线息息相关,怎么就能派不良于行的残疾人赴任?
元谌越想越气,“万一打起来,或者有什么紧急事务,他是让人抬着他跑哪?还是坐在肩膀上挥刀呢?”
“还有!”元谌一鼓作气全都倒出来,“莫欺朕年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哪家的人!当我看不出来么?朕想着都是紫陌你同意的,也就忍了,没想到越来越过分啦,边军支度使这样一个职位,居然都给了他们!宗卿,你实告诉朕,是否他们难为你,逼迫你,和朕说朕与你作主!”
他连珠炮似的轰了一大堆,等他爆完了,宗陌方递上一杯茶。
“皇上,这里面有些定员有各种方面的考量,但边军支度使,是臣向户部尚书大人提议的。”
元谌惊得几乎没把茶水一口喷出,连连咳嗽。权安连忙进来替皇帝捶背,元谌拚命摇着龙爪,又把人撵出去了。
“皇上,且暂息雷霆之怒,听臣禀告。”
“好吧,你说。”元谌有些丧气,他原以为这肯定不是宗陌的主意,既知这个决定是宗陌出的,只怕自己到头来总会赞成了。
“任大人乃是任氏长房长孙,且素有文才,但为人一向低调,无任何负面传闻。”
“那是——”元谌想说,因为他是个残的,这才低调,硬生生忍住了。
“边军节度使,诚如皇上所言,至关重要。能派谁去?这个人需要有相关的经验,还需要强大的统筹能力,以及对局势变化非常清晰的宏观分析能力。更重要的,他还需要相当的后台,在做某些突然而关键的决定时,不致缩手缩脚。”
元谌奇道:“难道你认为任庭霄具备这些能力?”
“任郎中自入仕以来,一直就在户部,臣曾调取过他历年来的案卷,他所经手的事务,办理手法条缕清晰,明察果决。这里还有他历年对户部及全国各地财政的建议奏章,远见深识,极其出色,称得上专才,如今看来很多仍有实行的价值,皇上有暇时,你看一看。”
“他在户部郎中的位子上一干多年,有两个原因。一来便因他的身体,在人前矮了一头,很多人提起来都与皇上的看法相同,只以为他受门荫庇护。二来,当然也是由于他还年轻,而且毕竟身有残疾,任氏不想让他过早出现在醒目的位置,亦算是保护吧。户部三位侍郎里有一个空缺,已经空了两年有余,始终没人补上,就为了这些顾虑。但他平日经手,实际早已是侍郎事务。”
“臣寻找适合边军支度使这一战时特殊职位之人,自然要在户部中找,同时也注意查找了地方上的相关人才,只这位户部郎中最为合适。臣与他进行了数次长谈,任大人精于计算,长于变通,他的宏观远见,谈属风度均为一流,臣甚为折服。臣以为,当前并无第二个能比任大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元谌听得有些傻了:“任庭霄他不能骑马,坐轿也许都不可长久。这些真的都没有关系吗?”
“任大人是不良于行,并非半身瘫痪。古时候坐着肩舆的残弱之躯还有能够指挥方遒,以至冲锋陷阵的呢。何况任大人的职责乃是统筹调剂,只要坐镇后方,远观全局就行。他人怎么样无所谓,关键在于需要具备明晰全局的能力,及时调配各方以支持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