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住在隔壁、刚刚致仕的梁怀山惊闻噩耗,欲从便门直入宗相府,却不得其门而入。
数百甲胃鲜明的执戈金吾铁面无情,把相府守得跟铁桶也似。
深宫内,太后邀请了何元冲夫妇,不承想只惹得一场气。
太后但凡把话稍稍引至他俩的失踪之女何云烨,何元冲即胆战心惊,唯告罪叩首而已;容夫人则哭哭啼啼,分外显露思女过度后的痛苦病弱,太后多问一句都要当场晕厥似的。
太后和他们纠缠许久,全然不得要领,明知这对夫妇有意故作张致,一时倒也发作不得。
及至皇帝急匆匆赶到慈宁宫,一看到何元冲夫妇便莫名大怒,立下旨调迁何元冲,把他远远打发到了外省。
旨意下发的当天晚上,一条快船,何元冲夫妇仅携数人,悄然离去。
当朝左相远谪,举朝震动,人人都想打听,都在打听,一时间人心浮动。
联系到太后当日也召见何元冲,似乎提到元州往事,最近盛传流言中的太子妃,很多人猜测,何元冲的贬迁多半由此而来。
为了未来皇后,平息谣言,不惜贬谪当朝宰相,——素来最受宠信的右相宗陌很可能也是因此触怒了皇帝,——由此想来,天家欲保齐皇后,是动上了真格了。
但所有这些,只是无据的猜测罢了。
有些人的猜想则完全走到了另一方向。
比如齐玄玥,在得到消息后便大惊,失魂落魄几无宁时。
一下子便想到:莫非宗陌真相败露?皇帝已知她原为女子?——不但原为女子,更是他的元配皇后!
然则,皇帝现在做何想?他的怒,是否出于真怒?齐玄瑢明知宗相是女人,很难不想到,他以不在任氏势力范围内的金吾卫围困相府,究竟出于为难,抑或保护?
若皇帝已知内情,岂非也连带知道了,三年前元州雨夜……千真万确?!
只恨那些尚宫嬷嬷们,把她看得好紧,哪怕得到了将来无上荣光,眼下却失却自由,连想要亲身出去打听一下情形也难。
新收的女孩子们,毕竟算不得心腹,也帮不上忙。
她这种患得患失、惊恐度日的心情,于另一意外发生时成倍加深。
照常练习仪态之时,忽有小宫人匆匆跑来,神色惊恐。
尚宫一见大怒,喝斥:“慌慌张张,掉了魂么!”
小宫人一出口,还就如掉了魂似的:“尚宫大人,不不不好了!”
陈尚宫最恨宫人这般失了规矩,气得面发黑:“何事,讲!”
小宫人还在抖索中,张开了两臂,拉得大大的,形容着一个极大的物体:“井里……井里……有一个死……死尸……那么大的身子,那么肿的头……”
陈尚宫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几名教习嬷嬷紧随其后。
齐玄玥自然没有同往,面色发白地问那小丫头:“是谁?”
小宫人有些犹豫。
齐玄玥双目中如射出箭矢,峻声问:“是谁?不许瞒我!”
被她冰冷而强大的气势所摄,吓坏了的小宫人脱口而出:“红云!我看见,是红云!”
齐玄玥身子剧震了一下,脸上却即时恢复常态,淡声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小宫人察觉到她神情异样,并没有敢多说,仍旧慌里慌张地退出去了。
此时房中再无他人,场地空阔,齐玄玥却感到前未所有的压抑和闷滞,她有点恍惚地抓住心口,似要将胸腔中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那口气偏偏梗在喉咙口出不来,她无意识把手移向了喉咙口,死命抓住,张大嘴巴,徒劳地呼吸。
她自然不是怕死人,落难之后,早已见惯了风浪以及各种各样的死人和活人,也曾亲手了结多条性命。
然而这一次的死人不一样。
她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警告。太后的警告!
冷酷,无情。仅仅是发现她偷偷和那丫头见面,便采取这种决绝的方式来示警,明确意味着,太后对她的冰冷态度!分明警告她,她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再走错一步,便将由下及上!
眼看人未进宫,已走到了绝处,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齐玄玥深深感到恐慌,她亟需依靠,但四顾茫茫,孤立无援。
兄弟远在边关,难以伸出援手,更何况自己做下的那件事,已触犯到弟弟的禁忌!弟弟非但无法成为她长久的依靠,说不定此后还得费尽心力谋取他必将有限付出的亲情。
那么还有谁呢?元谌的面貌甚至没在她心上闪过,只自然而然想到了一个人。
只觉满嘴苦涩。
荒唐的际遇,荒唐的人生,她一次又一次倒退回去,寻找曾经的那些被她轻慢的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