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动静,张媚抱着婴孩,轻柔摇晃着,那婴儿扭动身体,眼睫眨动,刚自睡梦中醒来。
随着婴儿的无意识动作,满殿间登时起了一阵惶恐低语。
“醒了,醒了,又醒了!”
“天啊,完啦!”
“皇上,皇上又——”
宗陌盯着那婴孩,向张媚伸出手:“给我。”
张媚席地而坐,闻言只瞟了她一眼,婴孩大大打了个哈欠。
与此同时,皇帝也自醒来,眼睛尚未睁开,便张大嘴巴打了个响亮哈欠。
“嘘,轻声些些。”张媚柔声缓语地说着,“让宝宝好好安睡,——皇上才能好好睡。”
宗陌听懂了暗含的威胁。
她没有理会威胁,冷冷重复了一遍:“把那孩子给我。”
这次是对殿上宫人发令,当即有人从张媚手中抢夺了婴孩,抱给宗陌。
这时婴孩大醒,忽然换了个人来抱他,仿佛觉着了不是熟悉的怀抱,哇的大哭起来。
元谌顿时也大哭起来,手舞足蹈,脸上并无泪痕,然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宫人们纷纷在旁哄劝安抚,哪里有用。
这情形不需要有太多的说明,分明是婴孩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到了元谌。
怀中婴孩手足振动,哭得更大声。
张媚适时凑近,温声道:“我来抱着孩儿罢。”
宗陌眸光一暗,把孩子还给她。
返身来到元谌面前,低低地唤:“皇上?”
她的手碰上他那一瞬,少年皇帝倏地安静下来,迷茫失焦的眼神现出些许清明,开口想说话,终究只是发出一些婴孩的无聊呓语。
宗陌微喜,试探性地更多接近,把他搂到怀里。
元谌很听话,依偎着她连哭都不哭了。
才刚松一口气,却不料元谌陡然痉挛,手足剧烈颤抖,脸上现出万分难受的神情,“啊啊”连叫。
另一边,张媚摇哄婴儿的声音刹那急切:“糟了!糟了!宗大人,你不可过于接近皇上,他若强行不哭,大人小孩两个一起遭殃!”
宗陌猛地放手,就在放手瞬间,皇帝失去仅余的一线清明,再度手舞足蹈大哭起来。
他本来无论怎样做出大哭姿态,并没有眼泪,然而便于此时,眼角滴下了一滴泪来。
留恋的目光,似乎悄悄在宗陌身上打了个转。
内侍哭着告禀:“皇上中了圈套,走进了张睿睿所画的那个血符。张睿睿自裁,皇上就变成这样了!据说是一种邪恶的蛊毒,皇上和张妃婴儿同时中了蛊,从此皇上一举一动,皆同那婴儿。可是蛊源在婴儿身上,那张睿睿临死之前曾警告,小孩儿若有病痛死生,皇上也……”
即使没有得到禀告,宗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在女扮男装被拆穿,君臣深谈之日,元谌最终全盘谅解,更是接受了她的种种安排——原本,她只想暂时躲上一躲,避开最大的风口,当朝廷各方紧急需要她时,以女儿真面目出现。
这是千筹万算的一步棋,这一世,她不想始终以假面目坐于相位上,最后更被人拆穿而狼狈下台。她就想反过来利用天时地利造势,逼迫整个朝廷接受事实。
按理没人能直接害得了皇帝,唯一隐患,便是张睿睿。张睿睿出于南蛮世家,身怀南蛮秘法。宗陌一直防着他作乱,也料到此人有可能通过齐玄玥做些手脚。
她做了一些举措,将辟蛊的浮生草制成香剂让皇帝随身携带。
在她的计划中,只要张睿睿或者齐玄玥出一次手,皇帝无损伤,便能顺势把隐患连根拔起。
再没想到皇帝固然没受伤,自己再三叮咛的“不能让齐玄玥死”却对皇帝起到了反向的刺激作用,元谌多半觉得无颜以对,竟没通知她便草率来到险境。
错误已经发生,再多懊悔亦是无用。宗陌立刻着手为皇帝除蛊。闭关三天,收效甚微。
她对南蛮秘法原本不熟,上次张睿睿在湖水里做手脚,那是大面积的下毒,研究一下子也就自然解了。但这次是蛊,未知其源,且皇帝如今的承受能力只有婴儿那般脆弱,宗陌以针试心脉,浅尝即被迫停止。
仅在控制方面略有成就。皇帝之前在婴孩醒时,一边跟着婴孩的动作,一边伴以比婴孩更多的痛苦,那是由于蛊源在婴儿身上,婴儿无知,嘻闹啼哭间引动牵丝蛊时时发作,元谌便身受种种痛苦。
宗陌给婴孩下针,减少蛊源的引动,控制了皇帝蛊发的痛楚程度。
然而治标不治本,元谌并未清醒,仍旧复刻婴孩举止。
太后闻讯急火攻心,先只终日嚎哭。偶然记起张妃来,咬牙切齿要处死她,又要把齐玄玥的母亲尹氏夫人下狱论罪。
宗陌极力劝阻住了,尹氏夫人别说是无罪,就算有罪,在齐玄玥身死的情况下,她活着才有更大作用。
至于张媚,当今蛊源难消,婴孩必须保证绝对安全,纵然明知张媚必然是同案犯,也不到处置的地步。
此后皇帝无法视朝,起初只说遇刺受伤,之后又称病卧,但终于不能掩盖,皇帝行为如三月小儿的风声,渐渐为世人所知。
皇帝年轻,尚无子嗣,这一个消息对于帝国而言,真如晴天霹雳,空前的灾难。
便在这时,传来一个令大家若悲若喜、无所适从的消息:南蛮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