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以假作真
将军府门洞开，如同打开的古墓般阴森沉寂。
齐玄瑢抱着尸身回府，底下人知他心意，搜罗全城寻来了水晶棺枋，但他犹不肯将她放入，终日拥之在怀。但凡有人试图上前，无不被红透的眼底吓退。
宗陌死后身子十分柔软，周身萦绕淡淡香气，肌肤莹润，笑靥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随时将醒来。
但齐玄瑢知道她离去了，又一次，她无所留恋地弃他而去。
天地之大，恍若失去了生存意义。他苦苦思索，生而为何。他曾在这漫无边际的生里煎熬，照影四顾，茕茕一身，于重重孤寂下体味每一刻呼吸的艰难。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轰然撕扯，有什么想要突跃而出，提醒他，他曾做错什么，曾失去什么。但他只是处于无涯的黑暗里，无法捕捉具象。唯知痛悔无极。
可凭什么是这样呢？为了怀中的人儿？
他喜欢她，从第一眼就喜欢她。可他们没有山盟海誓，没有两情相悦——一向以来是他主动得多一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她为自己倾其所有以至性命安危，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负她一生一世？今生仍难补报？……
这些想法太过荒唐！她明明为皇帝而死，明明从未与之约定三生，明明……
他没有再想下去。垂首，颤颤巍巍，轻触她的唇，在即将触顿住，再也无法亲近一分。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再来一回，我绝不轻易从相位上退下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父母哥哥，还有，他……”
齐玄瑢仿佛触电般，打了个哆嗦，盯住已死女子的面庞。
隐约有声音在哭：“可是，只要你想活，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她清冷惯常的回答：“所以……解脱是我心甘情愿的啊！”
不错，能活，还能活。你没有走到绝路，可是这一生，为何又一次如此决绝不回呢？难道，真对我如此失望至斯？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这么想呢？明明是她远着他，负了他，自己脑海里那许多胡思乱想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觉得冷。从身到心，冰凉彻骨。
不想说，不想动，不想活。
“元帅！元帅！”
人间的声音，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
齐玄瑢红着双眼，慢慢抬头。
斛斯洋打个寒战，斗胆禀告：“元帅，该把……”他直眉瞪眼地瞧了好一会红裳女子，干巴巴地说，“相爷入敛了。”
“入敛？”齐玄瑢没听明白。
“那个，”斛斯洋挠头，“人死不能复生，理当早日入土为安。还有，那个……”
齐玄瑢打断：“谁让你来说的？”
斛斯洋低了头，吃吃道：“容大人。”
齐玄瑢不作声，半晌，轻轻笑起来：“他到这时，来关心表妹了麽？”
“表妹？”斛斯洋听不明白，却也没敢作声。
齐玄瑢回答了他的疑惑：“宗陌女扮男装，她本名叫做何云烨，是我的未婚妻子。与容明玠中表之亲。”
“啊！”斛斯洋短促地叫了声，黑面上浮起怒意，“相爷那样好的人，元帅和容大人，你们怎么逼死自己人呢？”
“逼死自己人？”齐玄瑢木然重复了一句，“对啊，我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
容明玠与她当街割袍绝交，现在一定也感到后悔了吧，所以他才那么急促地催着把表妹入敛，不想让她的身体留在外面遭受腐蚀。
宗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断绝呼吸后身体三日未变，但再好的保存术，终不及收敛入棺。
终归要有个了结，容明玠的进言很及时。齐玄瑢挣扎起身，抱着宗陌，一步步走向水晶棺枋，轻轻推开了棺盖，把少女柔软的身躯放进去。大个子在一边猛地放声大哭。
她乌丝挽髻，有些乱了，随着动作飘落，拂在面颊上。他为她挽起。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似乎曾经有一次，他采取了最恶劣、最忽略的态度，致使后悔终生。这一次，他不想有任何不完美留在她身上，尽管他还没想好这以后他该怎么办。
他的手指抚过她面颊，她的耳际，于瞬间停滞。
他久久望着她，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耳垂，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感油然而起。
耳垂极窄极薄，整体莹白，但边廓上似乎有着一点不自然的青紫瘀痕，仿佛曾经于某个时期有过冻伤。治愈了，还只有些微痕迹。
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耳廓上面，没有穿过的耳环痕！
他手指猛然一颤，急急又撩起她另一边发丝来看。也没有。
他动作凝固在那里，浑身血液于瞬间凝固住了。
他和她相处很少，对于她身体的细微特征，原本说不上特别了解。但，她是有耳环痕的。
她在闺中，不事繁华，极少妆饰，“家常连耳环都懒得戴一副，忒也素净了。”——母亲尹氏当初相看后对他抱怨的，他记得清楚。以至于他也留意到，她男装后，常以耳边宝珠来掩饰明显的耳环痕——国朝男儿好女风，象这般姣好若女子的少年郎娇气一点，全不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