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浮生若梦
齐玄瑢愤怒大笑起来:
“何云烨,哪怕你舌绽莲花,文过饰非,也掩盖不了那个小皇帝,是个坐享其成的废物罢了!象这样连头都不敢露的废物,焉有资格掌有天下,焉有资格做皇帝!”
何云烨反问:“如果皇帝没有资格,那么,你又有何资格?”
“是我从铁蹄之下挽救帝国于危亡,大华由我而重生!”齐玄瑢傲然答道,惑于何云烨这个问题宛若一大块肥肉故意送到口边,自己吞得如此理直气壮,却仿佛肥肉里藏了一个钩子一般。
何云烨轻笑:“你?挽救?”
未等她再说什么,佐洛举已然踏前一步,朗声道:“齐玄瑢,某家看你是不是记性不大好?”
齐玄瑢面色募然阴沉,他知道那种吞了钓饵的感觉来自于哪里了。
没错,南蛮入侵,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帝国军节节败退,半幅江山于蛮军铁骑之下惨号呻吟。
此时只有他,齐玄瑢,宛若天降神人,不世出的英雄,成了整个大华的救世主!
他如同顶天的栋梁,独力支撑摇摇摇欲坠的帝国大厦,他是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所到之处,世人欢呼,众所拥戴。
一切都很完美。只除了一件,他忘记了这场战争如何开始。他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沉浸太深,想当然的把自己当成了天选之子,未来的真命天子。
但他忘了,或者说有意忽略了,这场战争,这场席卷大半国土的痛苦如何而来。
齐玄瑢站在那里,目光幽深地闪动,似乎无动于衷地听着佐洛举,把先前他做过的那些手脚当众道出。私开城门,开门揖盗,甚至,在那个过程里,他“一臂之力”帮助南蛮除掉了最棘手的领军大将。
他除掉的最棘手之人何止元州守将,他还除掉了一个真正的威胁。
封霆接着讲述,语气平淡里透着刻骨仇恨:他曾受命潜伏于元州,力保城池不失,谁料为奸人所陷,致其背负杀师恶名,天涯逃遁。
封霆沉沉地道:“我把那个经过想了好多遍,始终也想不明白,如何就措手杀了灵武真人。直到遇上这位佐兄,我才明白,原来那夜崖顶另有其人。齐玄瑢,你弑师叛门,更令我远走沙漠,使大华门禁开放,罪大恶极!”
封霆与栖霞山恩怨并非误会可以解释,所以他即使澄清并未错杀灵武真人,也不肯再叫一声“师父”。然而,他不认,齐玄瑢却是必须认这个师,灵武真人和栖霞山从未对不起齐玄瑢,他此举实在是天怨人怒。
苏伶依然扮演代皇帝宣出最终旨意的大太监角色:“齐玄瑢,你是一个强盗!皇帝宝座,你没有资格!”
高台底下,围观无数,议论声从微至众,从低到响,人人脸上有怒色。只是在强兵把控之下,还不敢有人率先出头,但高台周围的甲士,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张惶四顾,失却了底气和立足根本。
齐玄瑢伫立不动。雪后的天色亮得惊人,照耀得他周身金甲丝丝缕缕极目光芒,而他却如同散发着无限黑暗气息的强大恶魔。
许久,他方开口,轻描淡写地说:“这两件事 ,我都忘了。”
“忘了?”封霆大笑,“你忘了,但人心不会忘,时间不会忘,受你凌虐的半壁江山与百姓更不会忘!齐玄瑢,你的罪恶昭昭,受死吧!”
齐玄瑢冷笑起来,眼睛里乌云层聚,恍若电闪雷鸣:“就算我想要踏平大华,就算我背弃天地和世人,我又有什么错?我父亲固守边关,二十年忠心如一日,可哪怕他马革裹尸,只落得身家性命任人摆布的下场?齐家有何罪,致我父亲枉死,母亲姐姐平白受辱,我千里出逃,无处诉冤!“
在齐玄瑢日益有些错乱的记忆里,他所受的委屈远不止此,似乎还有更悲惨的过往:毫无由来的南兵北移,二十万将士全军埋骨的悲剧,这一切都只为了,高高于龙座之上的皇帝,一个简单的怀疑:所谓“掌兵日久,必生祸心”。
这一世并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但他毫不怀疑早已埋下了祸根。无论如何,他对这个朝廷毫无敬意,毫无爱意,今时今日所做的这些,他毫无愧意!
他不曾负皇家,皇家首先负他!齐家世代忠良,不变,不动,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他不接受这种命定的安排,甚而他不接受高高坐于九龙椅上那个人的名份——黑白不分,忠奸不辨。那个位置,他可代而取之,问心无愧!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身形陡然掠起,“来吧!你们一起上来,有本事打败得了我,这天下就是你们的!”
高台之上,人影交错。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劲风把何云烨的长发掠起,衣衫猎猎,鼓荡翻飞。不知所措的持甲兵士连同刚刚那对生死以之的情人都已退了下去,但她还在高台边,站在那里,不曾后退一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最后的一步。
但似乎也不是全无回转余地。他强辞夺理,横行霸道,可每一件事情,都留了余地。
他来得及杀掉容明玠,却有意等到限期;看似高压垄断,却大开城门,任由城中大员或者兵士或者百姓向城外逃走,并不采取针对性措施。
他固然武功通神,但更厉害的是用兵如神。他拥有不输于朝廷的兵力,更为强悍的铁骑,纵然她得到天下襄助,共举勤王之兵,纵然她有封霆和佐洛举作为力助,其实仍旧殊无把握。她最担心陷入长期的苦战,困斗,家国以内,经不起如此内消和自伤。
可他都没有这样做。
他以斩容明玠为借口,正大光明,等着她前来决斗。
以面对面、个人对个人的方式来决斗。
眼面前没有刀光剑影,却有风雷阵阵,五个人,五名大高手,缠斗于一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遑论看出来高低和胜负。
奇怪的,何云烨不担心本方落败以后,封霆等人的安危,却只牵挂起齐玄瑢的安危。
他若输了,封霆等人赶尽杀绝怎么办?他若输了,这个人一贯争强好胜,爱好面子,万一他抹不下脸、深受打击怎么办?
或许是心有所感,何云烨渐渐能在那天翻地覆的阵仗中发现一条清晰的人影,金光闪闪,若游龙之矫。
起先他们来来往往,激烈无比,看不出哪一方声势稍弱,渐渐的,金色游龙仿佛开始占到上风,其姿更加矫健和从容。
卫紫府首先败下阵来,她一退,封霆情切相关,跟着露出破绽。
接着苏伶也受伤。
最终只剩下佐洛举和齐玄瑢对决。
何云烨募然惊觉,不知不觉间,齐玄瑢已距她极近,极近。
他的眸子正对她的眸子,眼底紫海波澜,翻涌如云。
“烨妹,我可不要这劳什子江山,不要争什么皇帝,你随我走罢!”
他伸出手,佐洛举和封霆双双大吼着扑上来,把两人隔开一线。
齐玄瑢霍然转身,冷笑:“我不把你们逼到绝路,是你们想把我逼到绝路!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他气势前所未有强烈,笑容漫漫,势若疯狂。
“你看不起我,我便让你看看——再看一次,谁是霸主,谁是天子,谁得天下,谁掌乾坤!烨妹,你上次没亲眼看见是不是?没关系,我让你看,我让你亲眼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