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苦命人大多各有各的苦楚和不易，殷无咎做了多年彻头彻尾的凡人，很明白那种无力。
对于那个女修，他其实也并非真如表现出的那样由于怒其不争而不悦，恰恰相反，他完全理解她的处境和选择，只是他更明白想要彻底改变一个人绝非一朝一夕，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而且，他也没有那个时间精力能力去彻底改变一个人。萍水相逢，他能做的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接下来，殷无咎抓紧采办其余物资，奔走于外门各个堂口店铺之间。如今他修为提升，在外门行走也方便了不少，倒是再没人主动找他的麻烦，事情办得也算顺利。途中，他还偶遇了许久不见得纪如真。
那会儿纪如真一袭月白法衣正被几个外门弟子簇拥而行，几人且行且交谈，看起来非常和睦。
纪如真神色温和看起来沉稳可靠，周围的下属和弟子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信赖和崇拜。
而殷无咎却第一时间注意到纪如真如今浑身精气内敛，宝光暗藏，只遥遥一望，便知他修为又有进境，应该已离筑基不远。
殷无咎正思忖着要不要上前打扰，纪如真却已然也看到了他，当即又低头吩咐了周围人几句，结束了手上之事向他走来，“殷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这人给人的感觉依旧如沐春风，二人多年未见的些许隔阂都在这一句问候中烟消云散，因此，殷无咎也郎笑回应，“一切都好，却不知纪兄可有闲一叙？”
他二人一直有些交情，当下找了个地方叙旧。期间，殷无咎得知纪如真果然已练气大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一线之隔。
听到这个消息，他举杯相祝，纪如真却摆了摆手谦逊道，“我这点进境比起你来却是远远不如，四年提升五个小境界，即便放在双灵根身上也不寻常。”
纪如真是知道殷无咎天赋灵根的，说这话，多半还带着点试探好奇。
殷无咎知道此事与理不合，也没想隐瞒，他随意笑了笑，“以我驽钝资质，自然难以修行神速，所谓四年五个小境界，只不过是倚仗之前灵矿之功，依靠主上的赏赐借助外力才得以成功，怎能同纪兄这种凭借自己的能力实打实修行得来的修为相比？”
纪如真了然，笑他谦虚，转眼又说到，“如此一来，殷兄你若能在外门大比之前更进一步，一旦突破筑基，摆脱奴籍之事就又多了几分希望。”
殷无咎自然没忘记此事，现在距离外门大比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堪堪练气九层距离筑基还有一段路要走。
正常情况下，只凭他那半废的四灵根，想要自然筑基怕是再有个五年也难，毕竟修行是越往上越难，每跨越一个小境界，冲关需要的灵力和积累都是几何倍上升，这就是为什么常言道修真无岁月，而那些大能又为什么动不动就闭关百十年的原因。
但好在，他体内积累的不老梅实灵力还有剩余，颜玉璋曾言，足够他修行到筑基期，应当是错不了。
是以殷无咎估摸着，若是他拼上一拼加速激发这些残余药力，在这剩下的一年内筑基成功也不是不可能。为了早日摆脱奴籍，他说什么都要促成此事，毕竟外门大比十年一次，若是错过这一次，下次再有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
“多谢纪兄挂怀。”殷无咎心里有数，又关注起了纪如真，“纪兄，你既然已经练气大圆满，接下来也打算参加那外门大比而后进入内门么？”
纪如真含笑摇头，“内门是要进的，只是外门大比十年一次，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于千军万马之中冲杀出来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所以，这个热闹我就不凑了……”
“哦？”殷无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于是挑眉用眼神询问。
“实不相瞒，在下已被内门长松道君看中，只待筑基成功便可直接被收为青云峰弟子。”说起此事，纪如真依旧神色温和，没有丝毫炫耀之意。
青云峰乃是内门一百零八座主峰中实力靠前的强盛峰头，而长松道君正是峰主，纪如真此番被长松道君收为弟子，哪怕只是记名也算是一步登天了。毕竟这可是实权派，同颜玉璋这种贵在身份的人有着本质区别，可以说，有了这样的背景，纪如真将来在青莲圣宗前途无量，一定会进入宗门核心。
“原来如此。”殷无咎虽然身份低微，但毕竟在青莲圣宗待了近十年，每日在内门耳濡目染，很多事虽不清楚细节，却也大体有些感知，于是他再次举杯祝贺，“纪兄天资卓绝，又在外门掌事历练多年，被高人相中也是应当，那我就提前祝纪兄前途锦绣，修为有成。”
这些话，殷无咎说得真心实意，他不是见不得旁人好的尖酸小人，真心觉得纪如真这样的谦谦君子是应该有一些更好的前程的。
似乎是感受到纪如真的诚意，他笑得愈发和煦，“多谢。”
“……这样说来，纪兄你也要抓紧闭关突破了吧。”一盏酒下肚，殷无咎随口问道。
“本来是如此打算的，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说起闭关之事，纪如真无奈道，“我如今尚且在外门执法堂挂职，难免俗务缠身，本来已同接替之人交接了差不多，没想到最近上面有任务传下，要我跟队去凡间走一趟协助内门的某位大人物执行任务。这样一来我想要闭关，也只能等回来之后了……”
“倒是巧的很，我家主上最近可能也要出门，我今次外出，正是专门采办用度的。”殷无咎眯了眯眼，轻笑一声饮尽杯中酒，末了突然抬头看了纪如真一眼，“这两庄总不会是一件事吧？”
“应该不会那么巧。”纪如真也无头绪，只随口答道，“青莲圣宗中的外派任务每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普通任务通常不会多次委派，但要是有什么特殊任务也不好说……算了，不论如何，希望你我此行都一路顺利。”
他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一起喝了场酒便各自去忙，此后殷无咎又花了五六日终于把单子上的东西备齐，打道回了不老峰。
而这会儿听雨也已经回来了，殷无咎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他在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而眠风则笑着告诉他主上已经确定外出，叫他也尽快准备一番，两日之后他们就要启程。
此事殷无咎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也没有太过惊讶，不过他的东西本来不多，所以行程如常，照例去了荒山柴棚那里练刀修行。
即将外出，他倒是不用打柴，到这里修行一来是习惯，二来还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再遇到李老。
可惜的是，四年来他一直没能再碰到李老，他也曾尝试向附近的峰头儿和别院打探，却无人曾见过李老这一号人。
殷无咎无奈苦笑，本以为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他们两人也都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峰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容易地失去了联系。
各种可能他其实都想过，若是李老不愿再与他来往倒还好，怕就怕李老别是遭遇什么不测，无法再来相见。
他还有大恩未报，着实惦记。可惜的是，四年没有进展的事，这两天也没有例外，他依旧没有再见到李老的踪迹。
偶尔他也会想起他和李老分别的那个月夜，当时他只道是寻常的那些交谈现在想想竟然也有些久别的意思，只可惜，他太过迟钝，当时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回复修为，丝毫未能察觉李老那一丝离别之意。
此次出发之前，殷无咎又去了趟纤云山，他在猴群的洞中留下了不少灵果草药，还有几块灵石。当年他外出执行任务之时曾同李老说过，待渡过难关之后定会报答猴群，倒是的确没有食言。
这几年来，山中常见的药草灵果他时不时会送来一些，渐渐地倒也同那群猴头混熟，偶尔再来取酒猴群已经默许。是以他这次又取了两葫芦猴儿酒，一壶留在了荒山柴棚，想着不知道李老何时万一再去寻他也能找到，另一葫芦他装入自己的储物袋，留着此次外出饮用。
这样一切准备就绪，不老峰别院主仆一行四人终于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凡间，而附近方圆数万里都是青莲圣宗的势力直辖范围，凡人也知晓修真者的存在，是以无需隐匿行迹，他们就直接借助了小型飞梭出行。
这飞梭能够日行数千里，走了七八日后，他们终于跨过了修真宗门密集之处，到了灵气稀薄的所在。
洛神界地域广袤，即便只是五大洲中较小的中洛神洲也有方圆数万万里，这里多崇山峻岭，天堑巨壑，修真界与凡界间有天然的屏障，将凡人和修真者隔绝开来。
修真界之内，灵气活跃，凡人们按照地域以当地修真门派修真王朝为尊。修界之外，灵力稀薄，几乎没有修真宗门的存在，凡人也不知晓修真者的存在，统一归属凡间王朝管辖，绝大多数人对于是否有神鬼妖仙之类的存在将信将疑。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一处世俗王朝，任务是取一件青莲圣宗先祖遗落在外的信物。据颜玉璋所言，此物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灵力也可能已然耗尽沦为凡器，只是作为始祖之物最好还是收回圣宗之内供奉，这才有了他们此次的外出任务。
细说起来，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却足够折腾，派一位元婴修士来做有些小题大做。而且殷无咎莫名感到了熟悉，总觉得这件差事怎么跟他四年前接手的灵矿案有些类似。
费时费力，正常情况下也建不了什么功勋，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想到这里，殷无咎瞧了眼正歪在榻上看书的颜玉璋一眼，这人如今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乏味的任务，神色间恢复了以往的慵懒惬意，没事儿人似的。
其实这样的事最终落到颜玉璋的头上，明摆着是有人排挤，他只是有些不理解此人为何白长了一幅极具攻击性的脸，又金尊玉贵的，偏偏在为人处世上如此佛系。
思来想去，殷无咎只能暂且理解为这人可能是在不老峰的灵气吸腻了，想到凡间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这种心情他不能理解，但也不甚在意，殷无咎对于听雨无比向往的人间烟火也有几分兴致。而眼下，凡间马上就要到了，飞过前面的巨大天堑他们即将降落。
【作者有话说：周末愉快嗷，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