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记忆里,孩童时的洛凭渊就是这般性子,平日里聪明懂事,一旦遇上自觉特别重要的情况,却是执拗非常,千方百计、哭闹不休也要达成愿望。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当初宠溺过头,才弄得进退维谷。
洛凭渊见皇兄迟疑着,似乎很是为难,但并无不悦或抗拒之意,知道自己这一招终于奏效,于是趁势抬起泪水未干的脸,附在耳边低声威胁道:“皇兄,你要是还不肯留下,我就坐在地上,抱着你的腿哭!”
如果不是被箍得紧紧的动作不便,洛湮华直想扶额。堂堂禹周新君要是做出这般举动,就算不是后无来者,基本上也算前无古人了。他能感觉到,洛凭渊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激动、紧张,以及恐惧,无论哪一种情绪,都强烈而清晰。
静王心中生出一股柔软的疼痛,唇边的微笑却如清风明月,沁入幽静的眼底。天际明灿的云霞已渐转暗淡,人群屏气凝声,他在静寂的暮色里沉默着,片刻之后,抬手抚过皇弟的肩膀,含笑说道:“既是如此,那么为兄,愿退隐兰台。”
天宜二十四年九月十九,皇五子洛凭渊登基为帝,次年改元,年号景澜。新帝以生母如嫔于琅環冤案中受奸佞教唆,背弃旧主,虽追封宜安太后,然于含章殿中仍以中宫太后江璧瑶为尊,谥号贤德贞淑,享宗室香火,宜安太后居次位。
静王洛湮华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然体弱多病,不宜为朝务所扰,钦赐入主兰台,与宫城一墙之隔,主持修史。
重华宫阙屹立依旧,朝堂武林风云纷繁,昨日恍如一梦。三千凡尘里,景澜盛世开启了序幕。
终卷《江山如画》完
全文完
正文结束,半年多时间,百多万字,感谢一路伴随看到这里的筒子们,每一个回帖和收藏,推荐票鼓励,一起走过这段旅程。
这是我目前为止写得最长,自己也很喜欢的一篇,大概在很长时间里都没勇气写同样大篇幅框架的长篇了>-<
明天会贴后记,而后还有两个小番外。
签约后发文的感觉很新鲜,也很愉快,再次鞠躬谢谢支持,希望宝宝们在看文、分享的过程中收获到了快乐,喜欢两位主角和配角们。
后记 梦里江湖
最初开始构思本文,是在好些年前,那会刚结束了第一人称的《寒雨连江》,想着要写一篇宫廷兼武侠题材的小说,讲述沉冤莫白与卷土重来的复仇故事,里面要有华丽的重楼宫阙、倾国之姿的美人,也有驰骋江湖的快意恩仇,当然还有感情。里面要描述五个性格各异的皇子以及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题目就叫做韶华。
于是写下了一章引子,也就是开篇的“师出寒山”,给皇子们都起了名字,发在自家的小坛子逍遥居里。
当时不管是宫斗、宅斗还是夺嫡,都远远没有现在多,所以想象的空间还很大,反而是新武侠的风头还没过去,武侠文不少。写完引子之后我就搁下了,因为不管怎么构想,都觉得人物多、框架大,不是单凭一时热情就能写出来的,不但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自己还未必驾驭得了。
然后这篇故事就沉睡了,偶尔想起,会发觉情结似乎在非常缓慢地生长,但我仍然认为,以自个之懒,大概永远也没有付诸行动的一天。
2018年夏天,当我对着电脑,再一次打开仅仅几千字的文档时,脑海里并没有明确的情节,只有一些隐约意象,包括北境会发生驱除外虏的大战,京城的主角们将在重逢后逐渐冰释误会,一同经历刀光血影,进出宫廷,与对手明争暗斗,而后去往江南。其他就是几个零散的画面,譬如开篇出现的牡丹盛开的静王府,尾声处晚霞夕照的城门。
从第一个重逢场景到最末,仿佛相隔千山万水,不知能否顺利跋涉到终点,会不会连自己也坑进去,但我还是出发了,计划的篇幅是六七十万字。
按照习惯的方式,没有建大纲,就是跟着感觉走。每一卷开篇时基本上都只设想了大致内容,以及要将情节推进到哪一步,譬如第三卷 要写洛城比武,风云忌讳,那么各方势力云集之下,必然酝酿阴谋,再为下江南铺展一下道路,好了就到这里。至于比武如何比法,阴谋又是什么样的阴谋,谁与谁联手,到底如何破局之类的,都还没想好。
这么边琢磨边写的过程还是很有趣的,象在迷宫探险。有时觉得,或许在搁置多年的过程中,故事已经自行生成,只是藏在潜意识里,等待我去将它找出来,厘清头绪。相信写文的筒子大都有过类似体验,有时候,一些小小的变化和梗会埋伏在前进的去路上,灵光一闪般突然冒头或跳出来,告诉你情节到了这一步,理应如此发展,否则就是误入歧途。我还是迷失方向好几次,症状就是码着码着,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像经脉堵塞一样不自在,不得不回头修改甚至重写,直到找出症结,重新打通。
前面三卷用了一年,六十多万字,而后我抱着侥幸心理直接开始了终卷,想着让主角们去江南处理下事情,回到京城后不就可以完结了,二十多万字应该能打住。结果四十多万字,足足拖了两年多,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行百里路半九十,试剑大会的情节也不得不单分出一卷。而后,当我想订正错误和瑕疵,调整一下行文时,再次发现太长了简直改不动=o=。签约后边贴边改,道昨天才终于修完了一遍。
静王洛湮华是我很心水的人物,从外表到性格,包括他的名字;而宁王洛凭渊,在我心目中,内在性格其实也很复杂,或许成为皇帝后会更深沉一些,但本质上始终是一个心性坚定而重情的存在,能够分清轻重。两人都已经历过足够的考验和挫折,因此皇兄的将来会过的很好的很好的。
而琅環,作为江湖武林,或者说民间力量的代表,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种理想化的寄托。初中时第一次读到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郭靖应该是头一个明确说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侠客,他与黄蓉也的确放弃了世外桃源般的桃花岛和江湖逍遥的日子,用大半生的时间守护襄阳城,最终于城破时殉难。当然,国破山河在,如果国家陷于危难,到处民不聊生,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自在逍遥。我只是有时会想,人性有那么多弱点,难以经受考验,对抗外虏时,皇权需要琅環,但到了承平之世,琅環这样的宗派必然受到内外压力,能否恪守信念延续下去,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和命运?
洛湮华同时具有两重身份,在他的际遇里也到处充斥矛盾冲突。前十七年人生,因为长于宫廷,应该是皇子的身份更为凸显,需要学习文韬武略、治国之道;而遭遇剧变后,无论出于母亲之死亦或蒙冤的痛苦,以及对自身责任的担当,他虽然留在洛城,但更多是作为琅環宗主来运筹布局,应对皇帝和各方强敌,一步步实现既定目标。而洛凭渊尽管拜入寒山派门下,但在回到洛城之后,却主要仍是从皇子的角度出发行事和思考,也很清楚自身所处的位置、要做的事。其他配角,不管是皇帝、几位皇子,还是秦肃、慕少卿等琅環中人,以及那些美丽灵慧的姑娘,描写起来都很有乐趣。
这篇文的内容就像当初预想的,朝廷与武侠的成分在六四到五五之间,剧情与感情也差不多同时进行。凰图霸业、万里关山,与江湖的如虹剑影、风雨流年一样,都是不醒的梦。每到激烈的宫中对峙或比武决胜场面,还是相当来劲的,但在朝廷中文臣武将以及政务方面,线索和落笔就比较少,一方面是从清丈、赋税、治水、吏治等传统题材中已经很难寻求新意;另一方面,是觉得写起来耗时费力太麻烦,还容易偏离主线、流于沉闷。武将可以打仗,而文臣往往需要通过朝政和理念才能展现出个性,因此辅政薛松年这条线大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长期被忽略。为了让情节尽量跟随主角,试剑大会前后省去了不少背景细节和配角们的支线;而云王在绥宁城外阵前换质,本来场面宏大,前后描写铺垫理应至少几万字,也为了将视角快些转回京城,尽可能控制在三四章内写完,显得有些仓促。另外作为架空历史背景,韶华在朝廷官制上比较随意,唐朝、五代、宋朝、明朝都有点似是而非的影子,我敲字的时候有时考证一下,有时心急,就将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官职名称用上去。禹周的国土明显比五代十国要完整,从对抗外虏的角度,北辽与北宋十七的辽国相近,而夷金影射的是金国女贞,但禹周的征战能力明显强于重文轻武的宋朝。擦汗,也许将来有时间有机会,会进行修改,将上述这些地方做一些增加和调整,使整体设计更合理。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之前写完夜雾昙花,拿给朋友看,听到最多的是:这就结束了?可以多设计一些情结,让两个主角继续走下去啊。如今网上的小说确实很长,越来越长。或许亚兰蒂尔和李默梵的确可以有续集,而韶华的主角们也仍会一起经历许多风雨,不过从我的角度,情节或许能不断延伸扩展,但故事所承载的情怀却是有尽头的,需要在该结束的时候停止、定格,所以尽管不舍,还是唯有在夕阳晚霞映照的朝凤门畔,告别静王与凭渊,一如多年来脑海中的画面。
再次谢谢看文回帖的宝宝们,写作虽然是一件孤独的事,但分享的时光很美好。
帝闕韶华
第187章 番外一 修园记
除却出众的才华与学识,静王洛湮华还有一项长期以来被众人所熟知的本事,或者说爱好,就是种花,尤其是培植牡丹。
洛凭渊好容易才说服皇兄搁置外出云游的打算,留在京中,自然要将人照顾得妥妥当当,务求舒适惬意。从洛湮华提出隐居修史起,与宫城一墙之隔的兰台俨然成了年轻天子最在意的处所;原本的池塘太小,须得拓宽掘深,从京郊运来山石砌成湖岸,再以太湖石增添雅致,与太液池相通的活水随时要保持澄碧清澈。
在洛凭渊想来,供静王居住的兰台之中,湖里应有莲叶田田;一年四季,桃李烂漫过后上有梨花吐蕊,夏日紫藤如瀑,再添上玉簪、紫苏,待到枫红纷落,又可待寒梅映雪;至于牡丹,当然更不能缺少,只要皇兄喜欢,一应品种多多益善。
总之,关心重视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自身居住的重华宫。
洛湮华很有几分无可奈何,如此下去,帝朝修史治学的重地兰台岂非要变成自己的别业兼后花园?但是业已推却了弟弟试图给予的一系列加封和尊荣,倘若连修整园林都不同意,洛凭渊恐怕会更加缺乏安全感。整个秋天和初冬,他仍然住在静王府,有时进宫,与皇弟一道走近正在拓湖翻地的兰台,面对池边挖开的泥土,小山般堆积备用的木石,以及临时搭建的暖棚中一排排用稻草湿泥捆扎好的花树根苗,听着洛凭渊兴致盎然地指点亭台殿宇如何修葺,居所后面不妨继续种菜养睡莲,只得保持缄默,算了凭渊高兴就好。
臣子们也很困惑,新君继位,既没急着翻修、新建宫殿,也不选秀纳妃,一有余暇就忙着替兄长种花养鱼修园子,翻遍史书恐怕也是独一份了。但陛下又不曾大兴土木,用的还是内库的银两,大家心下嘀咕之余,却也感觉无从劝谏。
自从登基前日,洛凭渊在城中飞马追赶静王,甚而不顾形象地当众大哭挽留,所有人都看清了静王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此时,洛湮华寒毒已解,不复有性命之虞的消息也在洛城悄然流传开去。
新朝新气象,退隐兰台的静王,神秘依旧,却仿佛比过去更为举足轻重。
只是洛湮华养病多年,行事低调,旁人想亲近结交也不好贸然打扰。而今兰台有了动静,一些宗亲臣属顿时醒悟,怎么早没想到,静王原是喜爱花木的啊!
于是在天宜二十四年的年末,静王府收到最多的年礼就是盆栽盆景。洛凭渊出宫到皇兄府中休闲,一迈入澜沧居,但见窗棂下、书案上,屏风边,炕桌旁,所有能够摆放的地方,全部是一盆盆各色各样的花卉植物,左边烟晶缸里一棵罗汉松,又侧烧蓝花盆里种着六月雪,迎面榕树枝丫荫荫如绿色绒线,后退一步又险些撞上亭亭玉立的兰草。总之,满目满眼不是苍翠欲滴就是含苞待放,不论草本木本,全然不顾时令,各自伸展枝叶、散发芬芳。室内暗香盈鼻,连书卷墨香也被压了下去。
“皇兄,怎么回事?”洛凭渊大感意外,他也算半个内行,一眼就看出房内盆栽品相上佳,不乏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有些自己甚至叫不出名目。只是,数量未免太多了,反而影响了澜沧居的疏淡格局。
“花草不会走路,自然都是别人送来的。”静王起身相迎,无奈地微笑,“主院中已算尚可,府里其他房屋摆得更满,顾总管早上才找我抱怨说快要招架不住,陛下来得正好!”
年礼不过是送花的名目之一,此外还有恭贺大病痊愈,贺奉旨修史,贺乔迁之喜;以及,端王爷前阵子将明月楼的白若菡姑娘收为义女,请旨封了郡主,据说又托容太妃做媒,要向静王提亲,更需大贺特贺。
总之,天寒地冻也不能冷却大家的热情,而这些娇贵的花卉俱都畏寒,总不能放在户外冻坏,而且有的喜阳,有的爱阴,有的需要多多浇水,有的却只能适应干燥,照料起来着实不易。
杨越离开后,静王就将顾筝从万剑山庄调来接任府中总管,准备历练几年再看如何任用。顾二少灵动机变,待人接物得心应手,但面对层出不穷的花花草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洛凭渊大致弄清了情况,不觉好笑,又连忙纠正,“皇兄,怎么叫我都行,就是莫要叫陛下。”他已经习惯了臣下们的尊称,但是在洛湮华面前,却是说什么也适应不了;至于洛临翩,私下里用的称呼也仍是五弟或五皇弟,偶然改成陛下,就代表正在闹意见或者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