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总有个喜新厌旧的坏毛病,改不掉。连待孩子也是如此。江淮生得漂亮乖巧,真教他们渐渐忘了还有个大儿子被放在凉州等着接回来。
年纪大了,从前不信的如今也不得不信一些,譬如世上有菩萨佑安康,譬如人间有恶鬼食人肉,再譬如大儿子被道士称是灾星转世。
江淮身体弱,受不得冲,把他哥哥接回来,再冲撞了可怎么好,大儿子受些苦便受些吧,总比小儿子丢了命要好。
日子就那么拖着过,时间一长,人心凉了,从前那点儿单薄得可怜的情感也快消磨光了。直到凉州那边儿一封封信催过来,江老爷看着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好的小儿子,才慢吞吞备了马车把扔在凉州将近七年的大儿子给接回来。
江承回家时,已是个十岁的小少年,长得瘦高,容貌俊朗,只是面上总阴郁着,看谁眼里都跟淬了冰似的,不讨喜。
少年从马车里下来,一抬眼,就看着对夫妻领着个奶乎乎的小团子接他,那是他爹娘和弟弟。
可惜他已记不起从前爹娘的模样,也从没见过这个扑到他腿边仰着脸奶声奶气叫“哥”的弟弟。
他下意识把抱住他的小团子挣开,冬天冷,江淮穿的也多,被他那么一推就仰着身子摔到地上去,跟只翻了壳的小乌龟似的,也不哭,乌溜溜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着他,倒怪可爱,逗得他不由把抿着的唇角牵起来。
倒是他娘啊呀一声,急慌慌来把小江淮扶起来,把小人儿身上好好看了一遍确保没伤着,才轻轻把他身上的土都拍干净,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江承。
江夫人做完这一套动作,才想起来大儿子,尴尬地抬头冲江承笑了笑,疏离客套得不像对儿子,像对客人。
江承嘴角那一点儿笑意僵住又散去,什么话也没说。
怪江夫人么?也不是她本意。只是她已未见大儿子七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看着冰冷不近人情的少年相处,她对这个儿子,有歉疚有遗憾有抱歉,可若谈到亲密与爱,饶是她绞尽脑汁也不能记起那些远得捉不着的情感了。
江承就这样在府里头住下来。
爹娘待他很好,衣食不缺,还分了他许多丫鬟小厮,连他的院子也比弟弟大许多。然而他每每能瞧见弟弟趴在母亲膝头撒娇,或伏在父亲肩上耍赖,他只看一眼,就默默做自己的事,或回自己的院里,父亲母亲待他好,却从不与他这样亲昵。
连府里的下人也只是对他恭恭敬敬,不同对他弟弟那般真心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