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峨眉山下白先生
峨眉山,舍身崖。
这个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地方,居然还“白云深处有人家”。
阿骏为了来此,搭了火车、轮船、小舢板,又乘汽车、马车、鸡公车,先后换了三套身份,历时五十八天。
结果,这个白云深处的人家,居然闭门不开。
丫挺的!
阿骏不死心,在门外扯着脖子嚷。
“别装不在家,我看见你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竹门根本拦不住阿骏火辣辣的奸商视线,小小的院子里一个布衣青年正就着石缝里的山泉水洗萝卜。
听到阿骏这一嗓子,他全身一僵,然后保持不动。
一大群红嘴雀扑啦啦低空飞过,“噗呲、噗呲”在青年的灰蓝棉布袄后背空投下一泼又一泼浓淡相宜的不明恶臭物。
青年的脊背挺得越发僵硬。
阿骏看着真解气,心说你这丫头养的不能再装木头人了吧?
“我是成都府王五爷家的伙计啊,白先生,这次来专程陪您寻药去,是自己人!”
阿骏满脸商业微笑,提了提手中的点心匣子。
“还给您带了外国饼干呢,您开门啊。”
悬在半空的铁皮盒子像是无声催促,青年缓缓起身。
“遭不住的很。”
阿骏一愣,没听懂。
“你说啥玩意儿?”
遭不住,就是受不了的意思,川渝一带的常用语。
门内的白先生说这个话同时捂住了耳朵,结合看来是嫌阿骏太吵。
阿骏本行是掮客,这次做人家伙计是另有原因,不过根据他多年来左右逢源的经验,眼前这家伙肯定被人钻空子占便宜坑蒙忽悠的怕了,又做不出敬而远之的圆滑态度,索性来个消极抵抗。
看我两板斧砸破你的闷葫芦!
他果断把手绕伸进竹门里头拉开插销,不请自入,赶在白先生龟缩进屋前拦住他。
“抬手不打笑脸人,白先生给个面子我?”
白先生慢吞吞低头,颇为惋惜的看着自己被踩住一半的棉鞋,不是很想给这个面子。
“你是哪个?”
什么叫我是哪个?四万万中国人,如我阿骏这般头脑聪明相貌英俊的只一个,就一个!
阿骏绕过这个没听懂的问题,一把握住他的手,单方面亲切会晤,顺便把饼干塞给他。
“白先生,咱们三天后出发,期间我在这里全程陪您准备,早就商量好的。现在我遵守约定准时来了,您不理我这是怎么话说?”
白先生无助的看着自己被踩得越发扁的鞋尖。
“话说约定来找我的人不是你。”
“呃……”
“他的名字叫做阿三。”白先生五指并拢,伸向大门:“烦请叫他来吧。”
你家住悬崖底下你心里没数啊?往前二十五里是出过死亡七十多人大事故的诡异三霄洞,回程要翻五六道连冰带雪的山梁,还有群猴盘踞虎视眈眈饿的眼发蓝。立刻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你叫我现在回去换那个阿三,是觉得我会飞吗?我谢谢你,太看得起我了。
一斧子砍进棉花里,阿骏再接再厉。
“您要不相信,咱俩对个暗号儿。”
白先生低头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阿骏趁机观察他和他的小院子。
这人目测二十出头,不到三十。他是个游方,是采药人里边最高等的,惯于翻山越岭,挣得是技术经验辛苦钱。虽说如此,这家伙倒是没晒黑,还长了一副端正斯文相貌,给他戴上副眼镜能冒充学堂教师。
阿骏不是花痴,是奸商,他有一双发现异常的眼睛。粗略看来,这白先生身上有两点不对劲。
这座小院依山而建,门庭简陋,院不成院,大部分空间辟为菜地,余下不过是本地山石铺垫。房屋甚矮,只两间正房,单独一间厨房,灶台在外,上面挂了几串腊肉腊鱼,底下一堆油盐罐子。
这座小院不像是避世清修之地,是实打实的农家山居,可主人家却一身长衫,斯斯文文,太不搭了。
来的一路所见山民穿的都是上下两截的短打,袖子和裤腿越窄越好。这地方是山区,出入免不了攀爬,但凡有一点多余部分,肯定要被树枝藤蔓挂住,何必呢?
一般是有些身份的人才穿长衫,这家伙的长衫虽然是棉布的,到底也不算经济。他还穿着这一身洗萝卜,溅的满大襟都是水点子,显然是不把它当做撑门面的好衣服,只是穿惯了。
阿骏敢拿一块钱打赌,去这家伙衣箱子里里翻翻,长衫准比短衫多。
小院虽处处透着乡气,可他绝不是山民。
第二是看他本人,这家伙身材不矮,体型匀称,一看就是营养充足,经过精心养育长大的,且行动举止颇有些刻板讲究的礼仪规矩。单放着他不显眼,阿骏拿自己跟人家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来。
阿骏虽然年轻面嫩,可是头发稀疏,牙齿松动,蝴蝶骨凸出,指节粗大,这都是早年辛苦留下的印记,后期再怎么调理也赶不上人家。形象就差了一大截,更别提仪态了。
周遭三百里家家户户都穷的很,吃饱肚子已属勉强,谁会在乎是不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最重要的,他讲官话。这足以证明,他不是本地人。
“阿三哥拉肚子来不了了,所以才托我帮他跑这一次,我们东家是许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