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立刻结束思索。
“那么说阿三的肠炎再次发作了?”
阿骏一愣,心里有习惯性的恐慌,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他凭空诈人的时候,但这次不一样。为了寻白先生,他曲线救国,真的去王五爷手下当差,也真实认识阿三。虽然还是有小小的谎言,阿三没有拉肚子,他是单纯的不愿意来,但无关大局,自己理直气壮腰板硬挺。
“就是啊!”
他一脸忧心痛惜加嫌弃:“阿三折腾的不轻,腿软的像面条,站都站不起来,你还叫他陪你翻山越岭去挖药,真是好狠的心。”
“噢,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白先生微微抬起脸,惭愧的眼睛下面、脸颊上面挤出两块泪窝窝,抬手恭恭敬敬施礼。
“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
阿骏给他的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自己也拘谨起来。人们都说这家伙心软的像是溏心蛋,叫掮客们哄骗了不知道多少钱去,不仅不计较,还没记性。虽然没人说过他是什么来历,现在综合看来,他估计是个改行的文人。
斯文人嘛,脸软心善,鉴别药材水平比较高,鉴别人渣水平比较低。
这就对不住了?你不再坚持一下?
好事啊。
对付这种人,一定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点到即止就行,再多说一句阿三可怜,他默认你比他更具悲天悯人之心,更来劲了,不流泪不足以表示深切同情。更别捧他,你要是夸他一句仁心圣手,他敢停下手头所有大事,不惜工不惜料不惜浪费时间去配治肠炎的药,配好了还得叫你给阿三送过去。
“阿三不用你管,现在你该操心的是我,我来这一路翻山越岭,差点丢了小命才见到你的面,您老人家连口热水也没有?”
白先生给阿骏这两板斧砸蒙了,化身应声虫,叫烧水就去烧水,叫沏茶就端茶上来。这边阿骏溜了两遭茶水,刚喊一句饿,白先生从竹板凳上弹跳而起,出门就去磨刀。
阿骏心满意足的伸了个大懒腰。
杀鸡待客,嗯,好孩子。
夕阳西沉,山里天黑的格外早,周遭山峦壮丽、风景秀美。黄昏时分,静的让人不想说话。
阿骏着实是累了,一心为寻他而来,可谓是吃尽了辛苦。但正是如此,他更需要多几分谨慎。
这五十多天里他把白先生打听的透透的,虽然人人都说他心软,但有一点是公认的,他挖药的手段硬是打遍南方无敌手。
可是再往深里挖一挖,却都说他入这行也就五六年而已。
挖药听着简单,药材这种东西遍山都是,药又不会跑,去到那里,挖出来不就完了?可事实绝非这么容易,说起来真是一门学问。
从业这么短的时间,他能有如此高的造诣?如果说是饱学医书古籍,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怎么算是饱学?
那边白先生已磨好了刀,正拿拇指试刃,阿骏侧目看看,低下了头。
自己沉沦穷巷,唯一的翻盘机会就在这个人身上了。
阿骏见过的游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愿意相信白先生如外界传闻般手段高妙,但他不愿承担误判的后果。
“我来的路上遇上一群野猴子,凶蛮的简直像活土匪。”
白先生操刀走来,吓得阿骏忙躲,原来是关切,想看看他是否受伤。
“峨眉山中的猴群确实很厉害,只是,你的包袱没有被抢走,脸上也无伤痕,可见你也是很厉害的。”
“你在夸我?小嘴儿还挺甜。”
白鲢满脸茫然,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阿骏是没有与群猴搏斗的本事,但幸运的是他遇上了一个放羊的姑娘,挺仗义,不仅帮他解围,还给他指了正确的路。
“我怎么发现牧羊大姐的呢?是远远听见她唱一首山歌,那歌挺特别,不像是寻常野曲。好像有一句是什么’我是清都山水郎’,你听过吗?”
阿骏盯牢他的眼。
“你们山里人都这么有文化?”
白鲢脸色一红,也忘了本来是要去杀鸡的,竟然傻乎乎的去泉水边继续洗刚刚没洗完的一堆萝卜。人家认真看着他,他却立刻闪避,好像跟人面对面、看着别人眼睛说话让他特别不自在似的。
他的背绷得笔直,像一株小松树。
过了好一会儿,阿骏听见他语调悠长,吟出一首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后面还有两句,他的声音弱下去,阿骏听不清,当然听清的部分他也没懂。体会大概意思要说是隐士之言也差不离,只不过不像他这幅懦弱样子,倒是很有种纵情狂傲的风流态度。
“是你教她的?自己隐遁避世,却写了诗歌教给山民来唱,让人传诵你的多才多学。嗯,这避世也避的太不老实了。”
他变本加厉,跑到白先生身边蹲下故意看着他的脸继续揶揄,人家不听,他还扒拉扒拉人家,非得叫人家看他。
“哎,我好像听说书的讲,三顾茅庐的时候,诸葛孔明家附近的樵夫也唱过他写的诗,你这明显是学人家。酒香也怕巷子深,哦?”
白鲢脸上的淡淡红晕“唰”的褪下去,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本意,起身就奔鸡棚。
阿骏一把拉住他:“躲什么?”
“清罗色髻白行缠,不是凡人不是仙。家在洛阳城里住,卧听铁笛过伊川。”
白先生轻轻拂去阿骏的手,清淡一笑:“洛川先生之词,於我心有戚戚焉。”
夸你一句有文化就拽起来了?
阿骏不服,自己划拉划拉脑袋苦思冥想,半天才憋出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算了,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