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表情,就好像是已经看透了一个人,完全知晓了他的一切,好的,坏的,令人骄傲和不齿的,熟悉到厌倦。因此你与他说什么,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感情波动。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喜新厌旧的人物,一向还以为你长情呢。”
王玄锡说了这句,不自在地站起来,围着床走了半圈,生硬的走去关窗。
“你不必如此。”
他听见白鲢幽幽的道:“我很感谢所有人,一直以来错的只有我而已,如果能够弥补几分,再辛苦我也是情愿的。”
王玄锡倏忽转头。
“你又何必如此?”
他心里早就有话要说说他,自从在闲趣心怡见了阿骏之后,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今天过来探病,惦记着他重伤刚醒,一直忍着。
此刻,忍不住了。
“在意你的人,在意的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而是你的态度!我们都希望你不要重犯六年前的错误。一个人抗下所有罪责是完全无用的举动,对现实并没有半点帮助,也不可能真正赎罪。”
在某个瞬间,王玄锡,甚至胡元霜,都以为白鲢是开窍了,终于肯与大家合作,而不是游离在家族核心利益圈之外,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是他现在是这种态度,要死不活,很明显,事情成功了,他没有半点欣喜,因为成功的代价-白玉珹,在他心里是家人,且受了伤害,又即将被送走,成为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你怎么不想想,在这场刚刚平息的乱局中,我们所有人,包括你,所遭受的一切伤害,都是这个你所谓的家人带来的呢?
你如此愧疚,如此自苦,是为了这位“家人”。
而你的这位“家人”是如何对你的?
他眼睁睁看着你身陷火海,扬长而去!
“你可知,你所赎罪的对象之中,没有一个因为你的伤心愧疚而对你和颜悦色,对你报以宽容。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如此?”
白鲢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我赎罪的对象不是任何人,是我自己的心!”
谈崩了,再留下来也无意义,王玄锡拂袖而去,白鲢眯缝着眼看着他的背影,走神的想,如果他是穿着道袍,手执拂尘的话,拂袖的姿态就更潇洒了。
病房门重新关牢之后,他反而不睡了,睁大眼睛盯着那扇朴实素净的木门,期待着下一秒会有个人把门挤开一条缝隙,伸出一枝香甜的黄果兰,叫喵喵。
可惜,他等到眼睛干涩,只等来了换药的护士而已。
“请问,我昏迷期间,有没有一个北平口音的青年来过?”
护士连回忆都没回忆,直接摇头。
“只有方才那一位而已。”
白鲢看着输液架,目光从上移到下,最终落在床边的白被单上,闭上了眼。
他心心念念的这位北平口音的青年,此刻已经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他没买到座位票,暂且坐在餐车。火车刚刚从一个小站出发,行进的速度还很缓慢。风裹着潮湿的水汽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人通体黏糊糊的。
阿骏扯了扯领子,抬起一条腿,搁在小桌子上。
“小爷早就该回北平,这地方多待一刻我都浑身难受。”
他一肚子不痛快,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这么个流浪儿好不容易混出点人模样,偏生倒霉碰见了白家这么一伙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家伙,居然个个都要使唤自己。
胡元霜也就罢了,好歹是北平老乡,不说她。
他白鲢是怎么个意思?
哦,不能叫白鲢,人玛?丽?整?理?家有大名,叫白时雨。
他虽然肚子里墨水不多,也知道那么一句特有名的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妈的白鲢是春天生的吗,起这么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还是说,他是一场及时雨,哪有需要下哪里?
自己辛辛苦苦小半辈子才攒下十二间半的一套院子,得意的尾巴翘到天上去。结果到了人家一看,特么人家从小住的就是独栋小洋楼,写字的钢笔连笔尖都是金的。
这样的人,你有困难了不找家里,你找我啊?您老人家的发小连亲叔叔都敢害,害完了人还能把事情圆得滴水不漏,这么厉害个人物,你不找他,你找我?
你不是从小天分极高,长大了是行业翘楚吗?出入深山老林挖药跟上郊外挖野菜似的,稍微接一单生意就是别人半辈子挣不来的钱,你自己不靠自己,你找我?
你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你自己啊?
整天装什么可怜?在山居里窝着果然是体验生活的吧?我一早就觉得有问题了!
亏得我老为你揪着心,想着你身上有没有钱投宿,会不会又为了省钱住树上,或者是随便到什么老乡家里住柴房。我还想着帮你盘一家店,这样你也就不用住在出入不便的山窝窝里。
我还想着什么一辈子的兄弟。
天真的是我。
好啊好,你给我揣着明白装大尾巴狼,去你的白二少爷,我高攀不起行了吧?
去特么的狗屁王玄锡,去特么的把白玉珹送给元家的差事,小爷不伺候了,自己想辙去吧!
火车的速度加快,正赶上外面阴沉了一上午的天气滴下雨来,雨丝被风裹着被吸进窗子里,一下子打的阿骏眼睛都睁不开。
他气呼呼的抹一把脸上的水,力道之大,眼角都蹭红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